"大少爺……"佣人停下動作,注視他。
他點一下頭,悄然無息地走到母親身旁。"媽,我回來了。"低聲地叫喚,他並不想驚擾長輩。
但假寐中的沈嵐仍是一震,猛地張眸,恍若正期盼某人歸來。"是百川呀"瞧見是大兒子,眼神不由得閃過一絲落寞。
母親臉上的失望,明顯可見。"媽夢見誰了?"江百川眸光變得黯沈,語氣卻像閑聊般不經心。
沈嵐瞟他一眼,又垂閉雙眸。"我沒睡,"冷淡的嗓音中帶有感嘆。"入不了眠,哪能夢誰,不就是在等你回來麼!"話是這麼說,但多年來,她心里惦念的兒子,只有一人……
"大少爺,夫人又想念二少爺了,煲這安眠湯也沒效用……"一旁的佣人突然插話。
"做你的事!"沈嵐張眼瞪住佣人。
佣人脖子一縮,低下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江百川不作表情,轉而走向忙碌的慵人。"我來吧,你去休息,阿錦。"取餅佣人手中的碗與湯杓,他依舊冷靜和善;但听得出有不容拒絕的命令。
在江家待久了,阿錦知道何時該守本分,默默地退拙起居室。
房門掩實後,江百川端著湯碗給母親。"媽,趁熱喝,會好睡些。"弟弟江之中離家出走的事,帶給母親極大的精神打擊,讓她因而長年失眠、焦慮。
沈嵐再次掙開雙眼,盯著白煙徐徐的熱湯,沒啥好氣地將瓷碗接過手。"這種事是佣人做的!"不是斥責,倒像是提醒,她冷淡地發出嗓音。
江百川沒說話,徑自坐在母親左手邊的沙發,看著她喝下湯品。
沈嵐看來很年輕,外表幾乎不及實際年齡的二分之一,那張風韻猶存的美顏,沒有一處透露出與江百川是母子的訊息。這當然不是保養或年紀所造成……
"如海要你去找尋吳嫂的外甥女?"喝了兩口湯,沈嵐擱下場碗,順勢揚起下須,質問似地看著江百川。
江百川對住母親的目光。印象中,成年以來,母親同他談論父親,總是直稱父親的名,而非使用"你父親"三字。
"爸他不希望吳嫂的喪禮太淒涼。"他回答。江家前任管家吳英驟逝,父親感念她多年來為江家勞心勞力,準備給予厚葬,並限期要他尋回吳嫂失蹤已久的唯一親人于采憂,好讓吳嫂的喪禮有晚輩送終。
"他對個下人都能念情,就對自己的兒子殘忍!"縴白素手忿忿地揪扯披肩毛料,沈嵐怒聲怒調,臉色瞬間翻白。
"媽,"江百川隨即起身,走到躺椅後方,大掌安撫地接住母親雙肩。"別激動,您不是有事找我嗎?"他面無表情,平平淡淡地說。
松開握拳的雙手,深長地提口氣平穩呼吸,沈嵐壓下怒意,拉整披肩,正聲道:"明天飛哪里?"
"到歐洲。"垂下眼簾盯著母親頭頂的黑發,他收回停在母親肩上的手掌,有些例行公事般地問:"媽有話交代?"
"這麼快選定地點,是不是有那女孩的下落?"沈嵐瞇著眼,單邊眉梢挑高,冷硬嗓音透著諷刺。
江百川繞至母親面前,拉來一旁的安樂椅,就著躺椅尾端靜靜坐下。他清楚母親的話並未說完——
"找外人倒是挺有效率?"不等江百川開口,沈嵐似罵非罵地噴道。
江百川斂下眉眼,森黑瞳昨注視自己交握于膝關節的修長十指,神思沈定地說:"吳嫂的喪禮拖不得,爸下了期限。"
他解釋得自然實在,沈威听得勃然發怒。"反了是吧!找個外人這般慎重,自己的兒子失蹤不過草草率率找一年??"拔尖嗓音,她睜大的風瞳里刺刺冒火。
江百川抿直雙唇,微瞇眼楮瞅著。除了眸子炯亮,母親氣得臉色青自。兒子失蹤後,她的精神脆弱,挨不住氣,命更是父親拈回來的……
"他就是要氣死我!"踉蹌的離開躺椅,她渾身顫抖,一邊披肩滑落,毛料垂在小兒上。"我沈嵐的兒子這麼命賤,連個佣人都比不上……"氣結淚流,單手斜過胸前憤恨地將披肩拉回肩頭,小兒上的湯碗硬是被掃翻,濃稠湯汁自桌緣滴下,緩緩滲迸米色的毛毯縴維,染成一簇簇像干涸血跡的污漬。
江百川短暫地皺眉。"媽,有事慢慢說,您先坐下。"還是一派從容地說。
"慢慢說!?"揮動雙手,頭顱搖搖晃晃,歇斯底里破壞了她平時的高貴典雅。"還能慢慢說嗎!?十幾年了,之中行蹤成謎,不知是生是死……還能怎麼慢慢說!我的朋友個個含飴弄孫,就我命苦等不到這一天……"
"媽,"江百川走向她,手掌扶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回躺椅里,"您想抱孫子了?"眼神直勾勾瞅進母親眸底,半是尋求半是質問的語氣,有些不敬。
"誰不希望如此!"沈嵐恨了他一眼,啞聲沖口道。"之中若還在,是結婚生子的年紀了!」
江百川沈吟一會兒,順手將倒在小幾邊緣的湯碗放正。
"您想抱孫子,我和怡童能完成您的心願。"站在母親面前,他挺拔的身影擋去大部分光線,低垂的俊顏表情不明,只剩那對似狐的黑彈異常炯亮。
沈嵐突然抬頭,一臉驚詫,像是沒听清他的話般瞪著他。
"你剛剛說了什麼?"她問。語氣里有著莫名的反感。
"我和怡童也差不多該生小孩了。"他俯視著母親,冷峻的唇角微微斜挑,看不到任何出自于心的笑意,仿佛是刻意說這些話。"您要把孫子,無須等十幾年,我和怡童一樣可以讓您含餡弄孫。"
"哪里一樣了!"沈嵐不假思索地吼著。"十幾年,我盼的是之中回家!煩惱是不是至死為止,都懷抱不到他的孩子!如果死能教江如海派人找兒子回來給我送終,我會做的"""
"不會有這種事!"低沈渾厚的男性嗓音冷硬地個人,起居室的門瞬時打開,江家男主人江如海高大的身軀沈穩地接近妻子。"這輩子為我們送終的,只有百川這個兒子!"他態度強硬地說。
室內一陣舉寂,恍若在黑暗劇院里,等待開演那剎那所帶來的震撼般——
"江如海,你真狠心!"沈威猛地站起身,無法維持冷靜,高舉雙手胡亂捶打丈夫,顫抖的嗓音,聲淚俱下。"之中是你的兒子……他才是我們唯一……"
"夠了!沈嵐!別再為十幾年前的事跟我鬧!"江如海指名道姓,打斷她的語無倫次。"非得讓百川為我們擔心嗎?我們是他的長輩!"像是提醒又像某種暗示,他扳著妻子的雙肩,深遂陣光鎖住她的淚眼。
沈嵐與丈夫之間顯然仍有一般夫妻的默契。她不再嚷叫關于兒子的事,但也不滿意丈夫如此對待。"什麼都一意孤行,又何必怕我死!放手!"又重又狠地甩開丈夫的手,她疲憊地癱在躺椅里。
見妻子己控制住情緒,江如海皺了皺額心,傾身將她的披肩拉整一番,然後轉頭看著大兒子。"百川,你先回去吧,免得怡童為你等門。明早你上機場前,送她回來,這段期間,讓她在宅里陪陪你母親。"
江百川頷首,與父親錯身,靠近母親,向地道晚安。但沈嵐不理不睬,毫無應聲,雙陣更是緊閉不屬看他。江百川不甚介意地牽動一下唇角,轉身與父親對望。父子倆雖長得不像,眼中卻散發著一模一樣的光芒,像是種精神上的相似,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就能了解彼此的心靈。江如海點個頭,江百川使不再出聲,靜靜離開。他是明白的,無論父母的爭執如何在語言間懸崖勒馬、做掩飾,設計事情因一時的失控、暴怒而道破,他還是明白這個"家",早在十幾年前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