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向暖總算明白剛剛小葉為什麼會那樣對他說話了。因為擔心,因為無計可施,卻又怕說得太直接會再次揭開他的傷痛,所以只能用意有所指的話逼著。
剎那間,她也明白小葉那句話的意思了。他懊悔自己奪走好友的生命,所以他不敢擁有幸福,因為他的好友已永遠都無法接觸到幸福。
如果可以選擇,她相信,他一定會以自己的命去換回好友的命。他怎麼那麼傻?活著的人竟此死去的人過得還痛苦!
「其實我一開始也差點被夏哥瞞過了。」想到夏繁波的苦,小葉語氣轉為低落。「他就跟之前一樣,會和我爸媽聊天說笑,提到我哥的事也毫不避諱,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把罪惡感凝聚成旁人看不到的點,將自己關在里頭,那些正常的態度是為了讓我們放心所表現出來的。」
紀向暖咬唇,強忍著不讓哽咽逸出喉頭。她終于相信夏繁波對她是有感覺的,所以他必須把她嚇走,好讓他能繼續維持孤獨,但這層認知並沒有帶來絲毫的喜悅,反而讓她的心情更加沈重。
她寧可他是真的討厭她,也不希望他困在這樣難解的心理障礙里,六年了,他都走不出來,她好怕他會一直困在里頭……
「向暖,靠你了。」小葉按著她的肩頭,認真地說。「我盡了力卻沒辦法改變,但你的出現讓我看到不一樣的夏哥,他越是抗拒,表示他越在乎,他真的很重視你,別被他表現出來的假象嚇到。」
那些話,讓紀向暖終究還是忍不住低泣出聲。
她懂,他這段時間的改變她都感受得到,他對她不再那麼視若無睹,大家閑聊時偶爾也會和她對話幾句,幸運的時候甚至還會對她輕勾下唇角。
而最讓她感到開心的,是他在下禮拜日安排了一個堪稱幼幼班的初級路線,以中、高級約騎活動為主的他們向來不曾將那種單車步道列入考慮。
面對阿翔的詢問,他回答那是為了造福剛入門的新手車友,但她知道,有大半的因素是為了她——他知道她的努力,想讓她有機會能參與活動,所以特地安排了這個她可以負荷的路線,這不曾言明的鼓舞是她永難忘懷的禮物。
加上她現在明白這樣的呵護,是他必須受盡多少掙扎才能允許自己稍稍流露出來,夠了,她可以不用听他親口說出,她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得了他?」紀向暖哽咽地問。她很想把他拉出泥沼,卻又伯弄巧成拙。
「要是我知道,這件事也不會拖了六年這麼久。」小葉嘆氣,然後對她揚起笑。「放心吧,憑你的直覺去做,真愛無敵,你一定可以敲開夏哥的心防的!」
真的嗎?紀向暖覺得很沒自信,但對上小葉信心滿滿的眼神,她只好回以笑容,即使……那僵硬的笑容根本就是把她的心虛昭然若揭。
她該怎麼做呢?一路上,紀向暖一邊听著小葉回憶他們以前的點點滴滴,一邊怔怔地陷入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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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向暖手支著下頷,視線遠遠地落在店的那一頭,夏繁波正在那兒和小葉研究單車問題,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不禁輕嘆口氣。
男人之間的友誼她實在搞不懂。
那天她和小葉從原廠回來後,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有說有笑,表現得好像沒發生過那件事一樣。最厲害的是他們不是虛假敷衍,而是真的把那段不愉快忘掉,這種就事論事的處理方式讓她嘆為觀止又難以理解。
不過換個角度想,要是他們任何事都必須扯進那件過往,這六年來他們也不會成為工作和私交上的好伙伴了。
但她沒他們的好本領,她怕自己會掩飾不了心思,一直回避不敢看夏繁波,那不自然的態度超級明顯,甚至連阿翔都來問她怎麼了,她只能隨便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她知道她這樣很容易引起他的疑竇,但她控制不了,她的心思全被該怎麼幫他填滿,已經沒有余力再去維持若無其事的神色。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她依然想不到解決的方法,甚至抓不到適合的開口時機,拖越久,她的心越慌,也就越不敢看他,不斷地惡性循環,她相信他也察覺到了,因為有好幾次他都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只能故作不知,盡量別和他對上眼神。
唉,怎麼辦呢?紀向暖覺得懊惱,眼一瞥,看到有個年輕小姐靜靜地站在角落翻看商品目錄。
罷剛這位小姐進來時,小葉他們就去招呼過了,被她用想要自己看的說詞拒絕,為了不造成客人的壓迫感,他們也就沒再纏著她,結果那位小姐已經在店里繞了二十分鐘,卻一點也沒想找人服務的意思。
紀向暖躊躇了下,起身定向她。
「嗨,你好。」她對那位小姐揚起和善的笑。「我叫向暖,你是想看車嗎?」
小姐有點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她燦爛的笑容,僵硬的表情才稍稍緩和下來。
「我……我只是……看看。」她有點手足無措。
紀向暖可以體會她的心情,因為不久之前她也是如此。想接觸單車這個領域,卻什麼也不懂,又怕問出可笑的問題,即使看不懂哪輛車好、哪輛車不好,也不敢找來店員,只好自己在這里浪費時間。
幫客人介紹不是她該做的事,但她不忍心看她毫無頭緒地站在那兒,最後只能黯然離開,她想幫她,至少可以讓她知道單車所帶來的樂趣。
「別緊張,我不是店員,我也是他們的客人。」
發現小姐狐疑地看著她身上的圍裙,紀向暖輕笑。
「這是他們借我的,怕我保養單車時會弄髒衣服。」因為是實話,所以她說得很坦然。「我買的是這輛Freeda—白金色的,才開始騎不到一個月。」她指著展示車說道。
「真的嗎?」听到她和自己一樣是個新手,那位小姐放下防備,對她打開了話匣子。「你為什麼想買這輛車?它很好騎嗎?其實我還在考慮要不要買,因為有人說騎車會有蘿卜腿,我很怕腿會越騎越粗,而且我的朋友里面沒人騎單車,一個人騎很無聊欸!」
「只要騎的方式對,不會有蘿卜腿的,而且下半身會更緊實哦,至于同伴的部分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廠商有開辦女性的體適能教室,在那里會認識很多朋友……」紀向暖興奮地分享自己的經驗,兩個女孩吱吱喳喳地聊了起來。
聊得起勁的她,沒發現一旁的夏繁波目光正凝視著她的方向,將她光采耀眼的笑靨斂入眼里。
「女孩子啊……」小葉嘖了一聲,充分表達了他對女性話題的棘手。什麼蘿卜腿、什麼沒有伴,男人才不會管那些。
「可不是?」夏繁波挑起一眉,微揚的唇畔勾著淡淡的寵溺。「也只有她能跟女客人聊那些了。」
有時候專業並不一定是客人的首要要求,他們更希望有同理心,能懂得他們問題的人。當他看到她朝那位小姐走去時,他並沒有阻止,因為他很清楚那位客人需要的是她感同身受的溫暖,而不是他們授與知識的幫助。
「你現在還會覺得向暖來店里很礙事嗎?」小葉故意問。
「我應該很久沒說過這種話了。」夏繁波淡淡地堵了回去,這句話等于默認她的重要性。
她的存在柔和了這間店過重的陽剛氣息,一些常客和車友把和她聊天當成來這里的額外樂趣,每次看到她被那些人逗得臉紅輕笑,他的心情都很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