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想說自己甚至還曾坐過比瞭望台更高的樹上呢,但這些話卻硬生生的在他的眼光下吞了回去。
「一年半前,有位船員從瞭望台上跌了下來,摔斷了脖子,當場慘死。」他面無表情的敘述,心中仍無法忘懷乍見她坐在斗上的恐懼心情。
好半晌,雪曼盯著他的臉說不出半句話。好一會兒才歉疚地開口︰「肯恩,我……真的很抱歉……」在明白他強烈氣憤的背後是源自于極度的擔心與焦慮後,雪曼終于真心地為自己的任性道歉。
「沒關系了。」
肯恩溫柔的低沉嗓音如夏日季風般徐徐吹拂進雪曼心底,漾動那一池不曾波動的止水。她不禁怔愣地凝睇他難得乍現的溫柔面容……肯恩也情不自禁地伸出粗糙的巨掌,撫上她粉女敕的面頰輕柔摩挲著,仿佛她是個易碎品。一瞬也不瞬的眸子放射出強烈戀慕的,直勾勾地從她的眼直下她的唇……彷佛水到渠成一般,兩人的唇舌自然的膠合一起,分不清是誰主動吻誰。雪曼伸出藕臂緊緊圈住他的頸項,而肯恩只手按住她後腦勺,另一只手則牢牢圈住她的縴腰,不讓她移動分毫。
他掠奪霸道的狂吻撗掃而入,在她唇內不斷恣意追出,顯示他急切的需要與渴求。面對他火山般爆發的熾烈熱情,雪曼不僅未退縮,反而挺身相迎,誠實的接受他所給予的歡愉。
原來男人的味道可以這麼舒服好聞!雪曼不自禁沉醉在肯恩鼻間傳來的親昵氣息。
兩人吻得難分難解之際,肯恩摟腰的手不自覺下滑扶上她的臀部按向自己……「噢!」雪曼猛然痛苦地低聲申吟。
「怎麼了?」肯恩由激情中驚醒,迅速放開她。
瞬間紅潮滿布雙頰的雪曼,羞得無法直視肯恩的關注視線。臀上傳來的刺痛提醒著眼前吻她的男人才懲罰了自己一崸,但下一刻自己卻又輕易陷進他的熱情里,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肯恩盯著她好幾秒。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他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疾走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好一會兒,腳步聲又回來了,他徐緩走了進來,手上多了罐瓶子。
「這罐藥膏可以消腫止疼,拿去。」他拉住她的手將瓶子塞進她的手心里。
他的大手仍似先前一般暖熱,面容也同樣溫和,但,眼神變了。雪曼不解的緊盯著肯恩,他此刻的眼神冷淡而疏離,彷佛剛才那個火般熱情的男人只是個假像。
是什麼原因讓他判若兩人?
雪曼仰苜以澄澈的美眸直視他。「是什麼事讓你又戴上冷漠的面具?」
肯恩僵硬地撇過臉,視線盯住她身後的小窗,好一會兒才冷冷開口︰「這就是我原來的樣子,難不成妳以為一個拙劣的吻就能改變我嗎?」
雪曼臉色頓時刷白一片。
「是呀,這麼拙劣的技巧也能讓你對我上下其手,我看你肯定是饑不擇食嘍?」她立刻反唇相譏。
「算妳說對了,東方女人一向在我的選擇之外。」他毫不在乎地直言。
她看了一眼他的東方面孔冷言︰「怎麼?你的原則是不賤害自己同胞嗎?還真清高……」
「妳住口!我才不是中國人!我沒有那種卑劣的血統!」肯恩突然高聲咆哮,狀極憤恨。
雪曼呆怔數秒,然後她立刻凶悍地頂回去︰「你說誰是卑劣的血統?我看你是比中國人更無恥、使盡下流手段的日本鬼子!」
她認為曾說中國人不好的東方人,絕對是覬覦中國領土很久的卑劣日本人,那肯恩鐵定是來自日本。
而肯恩鐵青的臉色及緊握的拳頭,在在顯示他的怒氣已達頂點,隨時有爆發的可能。
雪曼見狀,更加確定他就是自己極度厭惡的日本人。一場甲午之戰洞開了中國的門戶,也因而引來其它七國強權侵略,造成中國潰敗的開端,這全是卑鄙的日本人所為!
「想揍人嗎?反正日本人一向粗暴凶殘,打女人不過是家常便飯……」
「妳滾,滾──」他陰沉的怒吼像冷鋒般襲向雪曼,背轉她的僵硬身子明白的下著逐客令。
雪曼挺了挺肩,抬起下顎傲然道︰「不必你趕,我已經迫不及待想離開這個鬼地方。」語畢,她從容地開門離開。
才踏出艙房沒幾步,身後的門便被用力的關上,發出砰然一聲大響。雪曼驚懾了片刻才回過神,挺肩的支撐力量彷佛瞬間消失,渾身無力的她靠著僅存的自尊一步步走回房間。
直到躺回床榻,關不住的酸澀淚水終于傾泄而出。不願讓隔牆外的肯恩听見,雪曼只好埋首枕間悶聲哭泣著。
她一向不愛哭,更厭惡以淚水示弱。
所以不易輕彈眼淚的她,即使是思念父母而忍不住鼻酸,也會硬生生吞下去,不教淚水磨損自己的斗志。
但這次,她卻怎麼也止不住不斷的心淚──彷佛是心的缺口泛流而出的水珠,不然她的心怎會愈哭愈疼痛!
她哭什麼呢?
自己不是佔了上風嗎?譏諷得他快氣瘋、差點揍人,而且她終于親自辱罵一頓最討厭的日本人了不是嗎?
那麼,她到底為何而哭?
難道是因為他鄙視怨恨的眼神?還是,他那樣溫柔熱情的吻了她之後卻又冷漠無情的嘲諷?
雪曼心中自問自答著。一遇到疑惑,她總是這麼推理,而且總能很快找到答案。
但此刻紊亂的情緒及莫名的心痛,卻教她彷若進入深奧的迷宮,任她如何模索,也尋不著出口。
明日下午將到達美國紐約港口,也是她離開伊娜號重回安琪亞號的返鄉時刻。或許,不再見這個反復無常的傲慢男人,她清明平靜的心自有答案吧。
只是,她的淚為何落得更凶了呢?
終于見到自由女神像!
昂然屹立在紐約港外的自由女神像,頭戴太陽冠冕,身披白袍,右手高擎自由火炬,右手挾著「獨立宣言」。雙腳踏在美利堅合眾國的自由島上,莊嚴而美麗,彷佛正歡迎著渡過漫天大西洋遠道而來的他們。
站在伊娜號船首的雪曼,正遙望著這尊法國民眾為慶祝美國建國一百周年,而贈送給美國、象征自由與民主的「自由照耀世界之神」,她內心里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喜悅與感動。
美國曾經是英國的殖民地,在英國一連串強制征稅及不合理的剝削後,美國人民決定「不自由,毋寧死」,群起抗爭而爆發獨立戰爭,終于在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宣布獨立。
從聖約翰學院的圖書館里,她涉獵了許多的知識,尤其是歷史。對號稱「日不落國」的英國及歷史悠久的中國來說,美國只能算是仍牙牙學語的BABY;但是,在自由民主的政治下,經過一世紀的建設,美國1894年的工業年產值已達九十五億美元,立刻躍居世界第一位。
相較之下,地大物博的中國卻仍是個故步自封的社會,國家的命運不是由人民自主,而是由皇帝一個人決定興衰──如果皇帝英明,全國便風調雨順、安定和樂;但若皇帝昏庸,則國家衰敗、民不聊生!今日中國若也是交由全國人民自由決定自己的命運,也許世界第一強國就不再是英國或美國,而是擁有肆仟陸佰多年歷史、面積居全世界第二大的中國。
一思及此,雪曼更加篤定自己返鄉的另一個目的──爭取中國由帝制走向民治而努力。愈來愈近的自由女神像,給予她更加旺盛的信心與勇氣。
再一個時辰即將到達美國紐約港口,也將結束這長達十多天的「伊娜號」之旅。整艘船上彌漫著喜悅與興奮,有的船員已開始眉飛色舞地暢言這一星期的停留,該如何愉悅的享受美國女人的熱情及可大口大口喝的清涼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