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姜太公,還魂。」申叔華絕不再自討沒趣地找罵挨。
「慕,你說那個侍妾有孩子?」姜鼎舟似乎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沒錯。」呂慕星點頭如搗蒜。「是在這個衣冠禽獸失蹤後準八個月出生的,產婦說是足月,但是有過孩子的都說虛弱得不像。更巧合的是,恰恰比他正牌夫人早三天分娩,而且她還放話出去,她所生的才是真正的申家大少爺。」
此語未竟,姜鼎舟心里已有了譜,大抵明白其中玩了些什麼把戲。
「更詭異的是,那個孩子由正牌的當家少主母授權,教養之責全權委托給一個老夫人的親戚,給了他們名正言順的借口攪和在一起。」
「誰?紅兒和天浩表哥嗎?」申叔華月兌口而出。
「不是。」呂慕星星眸翻白。「是你的侍妾和天浩表哥。」
她真想敲開申叔華的腦袋瓜子,看看里頭到底是面粉捏成的,還是塞滿稻草米糠,否則怎會無一竅通。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沒憑沒據,何以少夫人會認同巧芸的存在,她大可以一口咬定,質疑孩子的血統;況且當年她也是有孕在身,她生的孩子才是毋庸置疑的正統繼承人。」姜鼎舟條理分明地分析著。
姜鼎舟的分析令听的人不時點頭響應,在場的人一致贊同。
「可是平芯紅的孩子呢?不論我如何旁敲側擊,下人們總是給些似是而非的答案,倒教人模不著頭緒。」呂慕星開始在花廳里繞著圈子踱步。
孩子呢?眾人在心底暗問,卻沒個答案。
這家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
瞧著兒子搖頭晃腦地背書,是平芯紅最感驕傲的事。她很難相信這個慧黠的小小人兒,是她自懷胎十月所生,再從一尺余拉拔至與她腰部齊高。說他是她的致命傷一點也不為過。
記取丈夫不學無術的教訓,她不敢重蹈公公、婆婆的覆轍;且兩位老人家有了兒子的前車之鑒,雖然極為寵愛孫子,但是在作法上仍收斂了些,不敢再讓需索無度、有求必應毀了孫子。
兩方的意見一致,便由平芯紅自行管教。
幾首唐詩不一會兒申元祿便完美地背完,令平芯紅更感欣慰,有了詩書禮教的潛移默化,兒子的身心發展或許會比丈夫更好。
摟摟兒子嬌小卻結實的身子,她毫不吝惜地贊美他的表現,讓他去廚房取用點心,結束每日必行的功課。
「我讓人捎口信去還是晚了一步。」平芯紅隱忍到現在才能對球兒說出煩惱。
「原本是想讓你們今晚暫住在哥哥府上,不想讓元祿介入可能發生的風暴中。」
球兒手里疊起洗淨晾干還帶有陽光氣味的衣裳,也不讓嘴巴閑著。
「那又如何,趕明兒個把咱們三人的包袱整理整理,一塊回平府去。幾位大人、夫人平日就催著小姐回娘家長住,這次正好趁這個機會和申家劃清界線。她巧芸想死這當家主母的寶座,小姐還不屑一顧呢。當年若不是親家老爺的交代,小姐又何苦累死自己,替申家作牛作馬。」
一吐起苦水,球兒便可以像長江水一般滔滔不絕,說上三天三夜一點也不困難。
「想想娘家幾位夫人,哪一位不是待小姐有如己出,而我在平府當差是多麼光榮的事,市集里誰不賣咱三分情面。可現在呢?讓人投以憐憫的目光,連說親婚配的人都退避三舍,真教人為之氣結。」球兒生平最痛恨那些以權勢看人的狗腿,很不幸的,幾位求婚的男人皆屬此輩。
她不求對方是名門大戶,她只求未來的相公只鐘情她一人,她是絕不容許有第二位,甚至是三位以上的女人與她共侍一夫。她不是大家閨秀出身,沒有可供撐船的度量,小家碧玉的她,什麼都小人家一號,只有醋壇子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只要一打翻,足以嗆死千千萬萬人。
「是是是。」平芯紅連聲應道。「誤了你的終身大事,是做主子的不對。」
球兒跟隨在平芯紅身邊不是一兩天了,用腳趾想也明白,她說的話只是虛應而已,當不得真。
要在過去,她絕對是當馬耳東風,過耳即忘。但是今日情況有變,申家的浪蕩子回來了,兩位老人家不該再緊抓著小姐和元祿不放。不管偏房所出的男丁是否真是申家的血脈,只要有申叔華在,將來他們要多少繼承人都可以,只要讓他三妻四妾娶進門,還怕沒有人繼承家業嗎?
「小姐,這一次咱們回家去吧。」球兒苦口婆心地求道。
「家?」平芯紅環顧這座他們三人住了近五年的房子,表情有些無奈。「這兒就是我的家。」
球兒的語氣更是無力。「是有四面牆和屋頂來遮風擋雨,但是充其量不過是幢屋子罷了。這些年來,小姐成天在外和商號里的管事們商討公事,能談些體己話的人也只有我;可你又要我將心思放在元祿身上,自然也不會把煩惱說出口,什麼煩心事都在心里藏著、噎著。別人不了解內情,但是我有眼楮會看,其實最苦的還是小姐。」
一番話說得體貼,差點令平芯紅感動得落淚。
她們明白若要繼續生活下去,得先站穩腳步,不能成天傷春悲秋地說著喪氣話,否則先崩潰的會是自己。
但是她沒有料到,球兒心中積壓的不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眼下申府當家主事的是她,沒人敢拿自己的生計為代價流傳她們的閑言閑語。
可是流言之所以傷人,不在于知道是何人起始及內容,而是人們總是故意在當事人听力範圍內,將子虛烏有的謊言說得煞有其事。
明明告誡自己不該當真,不過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聞這些蜚短流長,還是會有想殺人的念頭,那足以逼瘋一個正常人。
的確,為了母子、主僕三人著想,申府目前的環境並不適合她們居住。對孩子的教養有不良的影響,會混淆元祿的價值觀。
「咱們回家去吧。老爺子說了,平家就算兩袖清風,也不怕多了三張口、三雙筷子吃飯。」球兒再加把勁地勸說。出嫁以來,平芯紅的心首次動搖,開始覺得回娘家是一條可行之路。
也許是她與申家無緣,也許她命定的紅線並非系在申叔華身上。
一發覺自己又沉浸在自憐的悲情中,平芯紅連忙甩甩頭,甩開這晦澀不清的心情。這些年來,她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不論是在商場上,抑或是只有自家人的場合,她的經驗告訴她,往往是自家人在扯她的後腿,但其中並不包括平家人與申家二老。
想想自己在申府的歲月,難以一言道盡。
當她正打算找些事忙,好讓自己跳月兌出灰暗的思緒,門口處的動靜吸引她的注意。
她想都沒想到自己都已經躲到申府的邊陲地帶,怎地還逃不開他的糾纏,竟然仍是被他找著。
平芯紅暗咒一句,感嘆著自己的霉運。但是這已非新鮮事,她的霉運不是今日才開始。
***
申叔華並不期待平芯紅會樂意與他同床共枕,他卻料想不到她會搬出他們的房間,甚至搬出了小跨院。
「春媽媽,怎地不見少夫人的用品衣物?是因為我佔用了她的地方嗎?」他狀似無意地打听著。
環視這「馨暖閣」,布置與五年前並無二致,保持得相當完善,不知是出于何人之命,但若要申叔華押寶,他絕對會下注在娘親身上。他不以為平芯紅會有這等心思,她鐵定會肆無忌憚地大興土木,將他存在的證據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