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朋友。」這是韓琉給「夜影」的解釋,目光幽幽地眺遠。
「夜影」看她尤心于這個話題,也打住不說。
兩人之間,無話可對,各自別轉過目光,等待向天笑的回來。不知等了多久,天灰蒙蒙地吐納著煙霧,谷中聚著冷涼的霧氣。
「小心別著涼了。」向天皓出現在韓琉身後,解下自己的衣服,為她披上。
韓琉回頭,對他一笑︰「謝謝。」
向天皓看著她,微扯了一個笑。
很奇怪,他們之間,可以關懷,可以交談,但就是少了一點什麼;也許不是少了一點什麼,而是多了一點「巨絕」。他可以感覺到韓琉總是有意無意地拒絕他對她的情。
他知道她拒絕,但是他收不回,只想繼續一點一滴地滲人她的心頭。
迷蒙的霧中,忽然閃出一點一點寥落的光。「有人回來了。」「夜影」在他們身邊說著。
韓琉倏地轉頭,急切地朝光點奔去,向天皓緊隨在後。
「我回來了。」向天笑持著火炬,雖然一臉狼狽,但還是一臉的笑。
韓琉瞅著他,放開如焰笑容︰「嗯。」她按捺著急狂的心跳,按捺著想要奔撲到他懷里的沖動。
薄霧之中,他的眼中潤含著光,在看到她的時候亮亮地笑開。
韓琉心中一蕩,再也抑壓不住這一場死生離別之後的悸動,她飛撲向他,急著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存在。
不是她不顧了,而是她根本顧不得了。
向天笑狠狠地抱緊她,他知道並不是每次都能死里逃生的。
「我好怕……」她語氣一哽,由著他親昵溫存地在她發際蹭磨。
向天皓為她披蓋的外衣,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地上。他站在兩人後方,按下想沖過去抱住向天笑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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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琉知道自己再也管束不住自己的情感,偽裝變得越來越困難,于是她開口說要離開「太子幫」。
「我知道‘太子幫’需要整頓,而我幫不上忙,所以還是離開吧。」她平靜他說,連包袱都收拾好了。
「你可以不必走的。」向天皓極力挽留。
向天笑低眸看著包袱,繼而抬眼與她相望。他看得出來,她已經下定決心,他也猜得到為什麼她非走不可。「想去哪里?」向天笑問。
「回大夫那里。」韓琉看著他。
他一笑︰「那是個好地方。」
「大哥。」向天皓急了,「你不留她?」
「我留得住她嗎?」向天笑轉對著他,「天皓,你放心,不用擔心她的。晚上咱你們簡單幫她辦個餞行,也替你弄個交接的典禮。」
「什麼交接的典禮?」向天皓怔愣了一下。
向天笑正色,「這是一個重整‘太子幫’的契機,我想把大權正式歸還于你。往後由你直接統帥,我則退為‘護天大將軍’。‘太子幫’里頭,至此之後再也沒有兩個主,惟一的主就是你——太子殿下。」
「太子幫」的隱優和危機,向天笑比誰都清楚。他的用意,是不再與向天皓並肩作戰,而是幫向天皓做前鋒殺敵,讓天皓自己領軍,建立真正屬于他的子弟兵,建立屬于他的戰功。
他不能讓向天皓繼續在他的羽翼之下,成為影子太子。他要讓天皓獨當一面,往後權力與榮耀,將獨歸于天皓一人。
「大哥。」向天皓皺眉,「你別開玩笑了,我一個人做不來的。」
「做得來的。」向天笑搭住他的肩膀,「這次和他們交手,我們雖然撤了,卻不表示我們輸了。我估量過他們的實力,我敢斷定,向德斐頂多撐不過四年,氣數就要盡了,你一定可以一步一步地拿回屬于你的皇位。」
听著他大哥堅定的語氣,向天皓愣看他飛揚的神采。怎麼可能啊?他們才剛吃了敗仗,所遭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凶險狀況,大哥竟然可以這樣篤定地斷言。看大哥的神態,他真也信了大哥的話。
向天皓的眸光變得錯綜復雜。他對向天笑的敬佩又深了一層,只是,他的心底也隱隱竄了些莫名的東西。
韓琉佇定在一旁,向天笑的話她听得清楚明白。
向天笑這些話,不只是說給向天皓听的,也是說給她听的。
她將遠行,他不挽留。臨別之際,他也不像尋常人一樣,低訴離情,而是把他的打算,他未來的路子都說了出來,這便是要告訴她,讓她不要替他擔心。
韓琉放心一笑,目光移到向天皓身邊。「再過四年,就是滄武十年,我等著你們兩兄弟重返朝中的那天。天皓,我和你大哥一樣,相信你做得到的。你登基那日,說不定就是我們重聚的時候。」
「你也相信我嗎?」向天皓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相信。」韓琉露出笑顏。
「那你要等我。」向天皓忽地伸手,當著向天笑的面前,緊緊地握住韓琉。
韓琉低看他的手,再一抬眸,靈黠地綻笑︰「我是你們兄弟倆的朋友,難道我會不等你們嗎?」
這就是她非走不可的理由,因為如果她不走的話。他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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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武九年,秋未。
「太子幫」自滄武七年以後,便正式起義,討伐向德斐。初時,他們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如摧枯拉朽,連傳捷報。不過,自從滄武九年春之後,戰事逐漸膠著,彼此分佔南北,消長時見,將「天鳳皇朝」一分為南北二邊。
向天笑領了向天皓的旨意,過冬時,要利用結冰之時過江,擴大領地。
這日,兵馬來到韓琉住處附近!向天笑特地騎馬去找韓琉。
駿馬踏過當日他們涉足的小溪,馱負著昂藏的身影與深沉的思念直奔那間小屋。日落,空氣逐漸清冷,偏偏有滿天的霓裳雲霞艷天艷地地燃燒。踏近小屋,他突地放慢了速度,不是晚霞過于霸艷的同時佔了天地,而是有一地的黃菊怒放,在清冷中,逸吐芬馨。
他下馬,不忍踩踏她苦心種植的菊花。
花成海,晚風翻起,他抬眸,只見她衣訣飄飛,情笑妍然娉佇在焰堆般的浪里。晚霞絢爛,菊花奪目,但都不及她,輕淺一笑。
「你來了。」她開口,吐納之間自有清芬橫陳。
他一時忘了呼吸,直直顧盼著她,要在天際殘紅掩沒之前,將她狠狠看夠,以償思念。
她又笑開,款款走到他的面前,執起他的手。「我算算時間,你也該來了。進屋吧,外面冷了。」她搓著他的指尖,不知他又歷經了多少風霜。
他看著她的手,驀地笑起,知道無論何時,他總可以在她身上汲取溫暖。
在這里,他不再是沖鋒陷陣、勇往直前的大將軍他是她的客人、她的故友,可以安穩地尋著她的腳步走過這迷離似幻的花徑。
進了屋內,另有一股茶香橫溢,她生了小火爐,為他烹煮茶水。
他坐在椅子上,看著她布置出來的世界。
這就是韓琉埃有她在的地方,總將烽火狼煙阻絕開來,讓人相信,這世上還有一個地方,是受到諸佛庇佑的。
她回眸,含笑遞給他一杯清茶。
他不急著嗅汲茶香,反而輕湊向她︰「是檀香。」他笑,總在她身上找這樣令人安心的馨軟。
「尋常早晚,我總是會為你們誦經祈福的。」她在他身邊坐下,另外端起一杯茶,捧在手心。
他突然沉靜不語,在她身邊沉澱思慮。
她笑望著他,不急躁地找著什麼樣的話與他敘舊。
他放下杯子︰「你見過太子了嗎?」他不再直呼他弟弟為天皓,而是尊稱他為太子。這並不是他故意在韓琉面前區隔什麼樣的尊卑,而是這幾年,他已經習慣這樣稱天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