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棠徑自進屋。「我想了一個晚上,還是得讓你學些針線活。」
「針線活?!」薛安驚醒。「操……」
听到那個字,左少棠指節彎扣,朝薛安額上去來,薛安想也沒想,出拳格開。忽地靈光一閃,她拉出笑臉。「操……操心過度了,師父。」
左少棠轉出一抹笑,收了手勢。
薛安松了口氣,搬出椅子請左少棠上座。「師父,俺干麼學那勞什子的針線呢?」
左少棠坐了下來,端詳著她。「沒听過『定、靜、安、慮、得』嗎?學武功須耐得了煩。學針線活可以幫你定心耐性。況且,你向來只有蠻力,不懂巧勁,學針線,要的便是那一個『巧』字……」
怕他口渴了,薛安替他倒杯茶,堵了他的話。「俺懂了,俺懂了。」
他真是欺她沒讀書,一開口就說些她不應該懂,也絕不會明白的道理來嚇她。偏偏他說的又很像回事,教她想反駁也無從說起。只好模模鼻子,點點頭,大贊一聲︰「師父英明!」
看她那模樣,左少棠險些失笑,他清了清喉嚨問道︰「說說看,你懂什麼了?」
薛安很認真地瞅著他。「說真格的,師父的話俺實在不懂,可俺明白俺一定說不過您,俺認了。俺現在是懂得認輸了。」
「認輸?!」他拍拍她的頭,見她皺下眉頭,翻眼睞他。他赫然察覺自己的動作,有些倉皇地收手。
「沒差啦!」她低了頭,小聲地說道,俏臉突飛上的彤霞,幾不可見。
左少棠望著自己的手,也有些怔愣。其實,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愛與人親近的人,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竟然常常就這麼不自禁地失了分寸。
他回神,掛回尋常笑容。「我又沒要你認輸,何必說得這麼委屈,我只是要你心服口服地學好外針活。」
薛安霍地抬頭。「師父,俺心服口服,可俺不學針線活。」
左少棠退自掏出備好的針線,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說︰「話我已經說明白了,你可以心不服口不服,卻不能不學。」他穿了∼根線給她。「你就跟著我從平針開始學起吧。」
「等等——」薛安不敢置信地眨眼。「是你要教我?」
「當然。」左少棠熟練地操針捻線。「雖然挽針繡、雕繡我是做不來,但是平針、單套針等等,還難不倒我。教教你,我想是綽綽有余了。」他斜看了她一眼。「反正我本來就沒寄望你會刺龍繡鳳了。」
她不以為然地睨著他。「師父,您會不會太閑了?連姑娘家的針線活都會,你老子讓你學這嗎?」這玩意兒,他老子就從不逼她。
他淡道︰「我爹從設管過我。」
她坐下來,生硬地抓起針,隨口問︰「老子不管兒子,那老子在干麼?」
「他啊……」左少棠陷入片刻的沉思。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你不想說就算了,當俺沒問。」
他勾唇。「不是這樣的,只是我也不清楚他在做什麼。」又是平素那種帶著半戲謔的笑,不細看,是看不出眼履中有一片幽深。「勉強要說的話,我只知道這些年他都在找人,一直找人,直到死了為止。」
她擰了眉頭。「他在找什麼人啊?」
他看著她,看了許久,才微扯嘴角。「找一個從他手里丟掉的人。」他並沒告訴她,她便是他爹當年弄丟的人;他也沒告訴她,這便是他尋到山寨的原因。不過,看著薛安,他清楚的知道,他並不是全然為了他爹才留在山寨的。
「……」這個答案對她而言,有說和沒說是一樣的,她忍住月兌口要咒出的話。
他微曬。「不懂嗎?」
「當然不懂了。」忘了要尊敬師父,她白了他一眼。
「我以後再告訴你。」他模模她的頭,那刻他竟覺得有種真實、有種踏實。
必于他爹的事情,他從來不和別人說,可今天,他竟和薛安說了。雖然說的不多,說得不痛快,可他再不是絕口不提了。
「自己說的不能忘哦。」她並不知道,他交付的是怎樣的心事,只是單純地想問,單純地想多知道他。「師父啊!是不是因為你爹不在你旁邊,你跟著你娘長大,所以你才會這玩意兒的?」看來師父真的是個太奇怪的人了。
「你想多了,我娘早死了,我學這些只是為了不麻煩別人。」他把手上縫好的碎布塊遞到她眼前。「好了,今天就縫這麼一道吧。」
她的神思,卻還停在前一句話。
啊!操他女乃女乃的,原來他是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難怪心眼不好,老愛整治她。想來,他也是可憐的人。算了,她搖頭月兌口道︰「俺不同你計較了。」
「什麼?」他覺得莫名其妙。
「沒事!沒事!」她回神後,連忙迭聲否認。
「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他看了她一眼,掀起布在她面前晃著。「看好,今天就縫這麼一道。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縫得直、縫得牢,也就差強人意了。」
「……」她吞回本來要出口的那個字,翻目打量那塊布。唉!沒話說,他縫得實在太好了。怎麼會呢?一個大男人的,怎麼可能連這都會?「喂!俺說師父,你會的東西也太多了吧。」她忍不住叨念。
「那是我師父教得好。」他一笑,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往後我會的全都教給你——」
「甭!」她趕緊進出口。「如果和練武無關的,俺看就不用了。」
他忍住笑,故作正經地道︰「怎麼可以不用呢?為師的自然該傾囊相授。」
「啊!」傾什麼授,她是沒听明白啦,不過她總覺得這種說法听來似乎有些陰險啊!不會吧?應該不會還有比拿針更恐怖的事了吧?!
第三章
一個月後——這天晚上,一群人聚在薛安房間。
「女乃娘,快幫俺,師父就要回來了。」薛安手里拿了本「論語」,在房里踱來踱去。
「好好,別緊張。」女乃娘在一旁,正幫她做個荷包。
虎二在門口張望著。「左爺應該還沒回來。」
薛安一坐下。「沒回來最好,他回來又要听俺背書,又要檢查俺的針線。唉!可惜他只下山五天,俺的好日子就快沒了。」
一名也是四十出頭的大漢抖著二郎腿,咂了口酒。「這左爺實在厲害,才來個把月,就把老大整治得服服貼貼。」
說話的叫虎四,在「山東六虎」中,排行第四。這些人都是早些年跟著老寨主——薛方,闖蕩江湖的人。當年他們也都曾叱 風雲,只現在光景不同,七人之中,僅存虎大、虎二、虎四、虎七四人而已。
薛安抄了虎四的酒壺,仰天灌了一口,舒了口氣,便把「論語」拋在他面前。「去,叫你念這東西,你念得來嗎?」
虎四嘿嘿地露笑。「老大你知道的嘛!俺就認得幾個大字,『東、西、南、北、中、發、白』。」
「是啊!是啊!」一旁附和的是虎大和虎七,順嘴吐出瓜子殼,這一桌子混亂,全是他們丟吐的殼子。
怕書被他們弄髒,薛安彎身抓回「論語」,順便瞪了他們一眼。「咱武的不能,文的不行,俺不服他成嗎?再說說你們幾個啊!俺背了老半天,背錯了,你們也揪不出來,一點屁用也沒有。俺還不如找女乃娘,至少她可以繡個荷包,騙騙師父。」
說完,薛安旋到女乃娘旁邊,一看到女乃娘的荷包,她眉頭就皺了。「不成啊!女乃娘,你繡得太好了,師父會看出來的。」
女乃娘眉頭結在一起,拿起荷包端詳。「會嗎?」這怎麼可能繡得太好,她已經很努力地要歪七扭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