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舞其實有一點和風喬一樣,平素驚嚇時她會流淚,脆弱時她可以落淚,可若是……輸了,她也不會在旁人的面前哭的。
她風清舞怎麼說,都是「蒲柳城」之花,輸了是不能叫別人知道的。
「開門哪,姐姐。」風喬囫圇吞了飯菜,隨意與柴守塵攀談幾句,便急急回她與風清舞的房間。
「喔。」風清舞耽擱了好一會兒,才來開門。
「姐姐,你哭了。」風喬關了門,心疼道。
「哪有。」風清舞否認,可那浮腫的眼袋和泛紅的眼眶,擺明是哭過的。
「可能是因為方纔我在刺繡,所以看來像哭過。」她欲蓋彌彰地加了句。
挪步回桌旁,她清淺一笑。「你看就是這刺繡,弄得我眼楮好累。」
「那以後,你就別弄了。」風喬走到她身邊,不舍地摟住她。
「不成,你們大伙都這麼努力,我怎麼還能同以往一樣,做旁人的包袱。
這繡好的東西拿去叫賣,總是可以貼補家用。」她把軟柔的繡布塞在風喬手中。
風喬手上輕顫。「姐姐。對不起,我若能多掙些錢,就不必叫你辛苦做事了。我這陣子,運氣該死的背,除了『無奸不』他們家找婢女的差事沒謀尋過,其它的路子,我都試了。」
「你可千萬別去他們家,那是養入虎口。真不行的話,我先想法子,多繡一些就好了。你別掛在心上,我不覺得做事苦的。」風清舞握著她的手。「能分擔些事情做,我心頭反而踏實許多。」
風清舞一雙柔荑傳來讓風喬意外的暖度。「這些年,才真叫你辛苦了,沒有你這些年的柴米油鹽,我哪來的琴棋書畫。」她心頭不是不感懷的。「我不像你這般有用,能在外頭與人計較長短。我老想著,哪一天,我才能真的像個姐姐。偏生,我這般軟弱,就只是想,沒敢真做。這陣子客棧燒了,我不再是大小姐了,才認真地面對這問題,我是姐姐哪,這是咱們的家,我總得做點小小的事兒哪。」她的每句話,都是西湖上的春風,暖得風喬心頭蕩漾。
風喬攬抱住風清舞,眼眶一紅。「姐姐。」那個她打小呵護的姐姐,竟也要與她共同扛起家計。
風清舞已然落淚。「不管遇上什麼事,咱們姐妹的感情都不要變。」
「不會有這種事的。」風喬輕推開她,直直地對上她泛水的眸。
「是嗎?」風清舞低語,偏垂頭,挽起袖子,心頭再酸。她真的不想與妹妹計較的,可是……珠淚不由自主地泛淌,她越不想哭,越是嗚咽。
「別哭哪!」風喬一顆心,叫她想強忍的淚,給揪提鎖扣。
「妹妹……」風清舞霍地抬頭,「你已經有了日天大哥了,可不可以把柴大哥讓給我。」一口氣吐盡想說的話後,風清舞麗顏深埋,香肩微顫,失控地嚶嚶啜泣起來。
她不想要和妹妹同爭男人的,可是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柴大哥,這輩子她只喜歡過他,方才看到柴大哥抱住妹妹時,她以為自己的心就要碎了。
「妹妹……原諒姐姐……的自私……」這是她這輩子做過最丟臉的事了。
「別說傻話。」風喬捧住風清舞,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樣錯綜狼狽的哭痕,她好生難過。「柴大哥打小喜歡的就是你。」
「不是的。」風清舞抽搐著。「打小……我就覺得……他的眼楮總會……飄向你……可我比較沒用,要人照顧……所以他才會常在我身邊的……我膽小,所以對我說話……他總是那麼溫柔……這些年,他對你嚴苛地不近人情……那是因為……他實實在在地在乎你。」
人生如此荒謬,愛情迷霧中,看得最清楚的,竟往往是「情敵」。
風清舞擦去淚水,試著平復心緒。「你知道嗎?在火場時,我听到他喚的……是你的名字。」那時她真的確定了,柴大哥心中最在乎的人不是,她是風喬。
風喬一震,她沒想過事情會是這樣,方纔她只是想過來解釋清楚,怎麼會……明明小時候便是她……是她嫉妒風清舞的,誰知,竟然……那幽微囁嚅的滋味她是嘗過的,老天怎麼會叫她們姐妹同苦。
「妹妹。」雖是憔悴,可風清舞已經止住淚。「我知道自己早晚是商家的人,可我求你,這些日子就讓我……就讓我陪在柴大哥身邊,往後就是嫁到商家,我也……無怨了。」眼底是從未有過的祈盼。
風喬這才知道,風清舞用情竟是這般深厚綿密。
「姐姐——」為她拭去淚痕,風喬輕輕一笑。「我不可能同你搶柴大哥的。一來,我從不以為自己適合柴大哥;二來,我心頭認的,只有日天。你放心,我會想法子,為你們倆搭起姻緣路的,至少,也要搬開你們路上的絆腳石哪!」
一個想法隱隱地在她腦中成形,也許,她能夠……
第九章
由于方才急忙去看風清舞,風喬將新鞋遺留在飯廳。因此離開房間後,便又踅回去取鞋。
取好鞋,系在腰上,才要離開,險些撞上一堵牆——「日天!」
還好日天閃得快,未與她迎面踫撞,「風喬。」他對風喬的稱呼,不知覺中已經轉了。
「今天忙這麼晚喔!」風喬瞅著日天,面上淌著水滴,該是剛剛回來潑水淨面,臉還未擦干呢!她直接探入他的懷里。「不是給了你手絹,要用啊!」
踮高腳,為他擦臉。
由著她為他拭面,向來溫和的笑容,多了些憨甜。「舍不得用啊!」
偶爾累時,他只會掏出手絹,對著它痴呆發笑。
「呆瓜。」眼角睨他,她嬌嗔,唇畔笑拈春花,將手絹遞到他手里。「吃飯了。」反手拉他到餐桌上,整好碗筷端到他面前。
陪著他坐下,她單手托腮,盼瞅著他。「好可憐喔,你看來餓壞了。」誰想得到她向來滿嘴的惡語,這會竟呵出心疼的話。
他停筷,咽下一口飯,嘴角彎成幸福的笑痕。「不會啦!」抬頭與她相對。「你吃過了嗎?」
「早吃過了。」望著他,心頭就漲滿甜暖。
「那怎麼還回到飯廳?」他繼續吞著飯菜。
「慢慢吃呢!」風喬殷殷叮囑,怕他噎著,從腰間拿出鞋子。「我是回來拿繡鞋的。」攤放在手心上。
「挺好看的。」他望了一眼。
「柴大哥送的。」風喬斜瞥他,見他表情頓僵,她吟吟失笑。「那什麼表情啊?」意存戲弄地輕拍他的額頭。
「這表情隨你揣度。」日天語氣微透酸味。「可絕不會是感激的表情就是。」沒人會感激情敵為他省卻一筆銀子的。
她巧然生笑。「你吃醋了!」
看他吃醋,她心頭可樂著,猶記得他同她說什麼——百花叢過,半點不沾,那不為凡俗的清靜,她听了就討厭,現在……呵!呵!呵!他吃醋了。
日天放下筷子,無奈一笑,「我既已是俗人,你總不能要我超凡入聖、無動于衷吧。」他認真道。「不過,我也清楚,你心頭是怎生待我;更何況,我還知曉,他是你兒時玩伴,在你心里,有不可取代的位置,我若醋海橫生,對你便是不信任了。」
「哎呀!」她表情夸張,逗惹日天發笑,「你怎麼只吃這點醋啦!亂沒意思的,我當然是不願你質疑我對你的心情,可你還是還是該再多嫉妒些的,我等會兒就要把鞋子拿去還了,卻只能引起你這小小嫉妒,好蝕本呢!」
日天輕笑,轉了神情,「為什麼要拿去還?」
「三個原因啦。」她低聲細語,像娓娓訴說從前。「一來是舊的這雙,有了感情,丟了舍不得。」與日天在一起的日子里,都是這雙鞋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