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欲一笑。「你想我會相信嗎?」
「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才說個笑話給你听的。」看來無欲已經猜到他真正的目的了——他原是打算趁無欲睡著時,去教訓那些不知好歹的人。
「你不是答應我,不隨便傷人的?」平靜的語調仍難掩一絲的失望。
「當然,」斷情答得堅決。「可這是去替你討回公道,不算是隨便傷人。這件事你不計較,我卻不能不掛心。誰傷了你就得付出代價!」劍光一寒。
「你就是太激動了。」她從來就是平靜的人,面對斷情強烈的情感,她很難不動容,動容之余,卻也感到不安,隱隱的不安、莫名的不安。
掠過不安,無欲淡笑。「這種事怎麼說傷不傷?又怎麼計較呢?這幾天有人說我壞話,也有人不斷的為我辯駁,難道我要一個個的去算?算誰說我好,算誰說我壞的,這種事是算不完的,越計較,只會傷得越重。」
「你……不計較別人怎麼說你嗎?」他自然是希望無欲從不計較,這樣她就不會受傷了,可是……可是似乎又……又不那麼希望,另一個聲音在心里騷動著。
無欲看著他,想了好一會兒。「嗯,笑罵由人,喜怒由己。如果隨人笑而喜,隨人罵而怒,不就成了別人的傀儡了嗎?」
傀儡?斷情輕嘆了一口氣。
他已做了一世的傀儡,今生恐怕……也難逃被情愛牽控的命運;而她,千年以來似乎都是這樣從容自若,平淡怡然。她的平靜,讓他禁不住慌了心!
他低問︰「……你真的不計較了?」一個清楚的聲音浮現出來,他並不真的希望她毫不計較。因為一個連這樣都不會受傷的女人,又怎麼會需要他呢?
這是他的私心吧!嘆息落在心中深處,寧願她的心潮泛著漣漪,也不願……心不住地沉落,連私心都斷不了,又怎麼「斷情」呢?
雖不明白斷情的聲音怎麼會透著嘆息,無欲還是回答他︰「不計較是不計較,卻沒有真的釋懷——」她笑了,笑得坦然。「否則我又怎麼會走到這里呢?」風飄飄地吹過如雲的發絲。
笑了!斷情也笑了——至少她的心還是在跳動的,只是比較少起伏。
無欲並沒有看到那一抹笑,只是覺得夜涼如水的風吹得沁人,好一陣子她都沒這麼自在過了。
「我喜歡這里。」她轉頭凝視著一池明湖。群山環抱著翠玉般的湖泊,銀色的月光談灑著湖面,清清冷冷地騰著迷蒙的霧氣。
「這里的感覺和雲門山很像,都是超拔塵寰的。」也許真的是回到家的感覺吧,無欲的話竟多了起來。「我喜歡和山林對話,卻不愛和人應答。我知道人們想听什麼樣的話,可我卻不想說,因為有些話太虛偽了。斷情,你也是來自山林的,我想你會懂我的話。」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使她這樣異常的多話,連在師父面前,她都很少這樣多話的。
她一笑。「斷情,我的話是不是太多了?」她原以為自己可以一個人瀟灑地來去紅塵,誰知道竟會在一把劍面前叨絮不休,想來自己都覺好笑。
「不會!」他隱藏著心中的矛盾。
在山中修行千年,他早已忘了許多有關人間的事——除了無欲!待在喬府的日子,卻讓許多塵封的往事,在腦海中交疊錯置,看來這世間仍是紛亂喧擾的。
無欲果然和他一樣,不貪愛這俗世的繁華喧囂。這證明他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他該全心全意助她,月兌離這為生老病死糾纏不休的人間。
只是,一旦無欲對人間毫無所戀,也就意味著他徹徹底底地被遺忘了。就像他原先所設想的一樣,她將對他不再眷戀。現在,所有的情形和他的預料都相符合,包括這矛盾的情緒。只是——他沒想到矛盾竟會如此深,深到難以招架!
他月兌口而出。「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助你得道成仙!」語氣堅決。
無欲回頭一笑。「謝謝。雖然有時你有些無賴,倒不失為好伙伴,至少和你說完話之後,舒暢許多了。」她原不愛這把劍的,初時嫌輕薄,現在竟有些高興他在自己的身邊。
她深吸一口氣。「才下山一陣子,竟覺自己離開山林已經好久了。」低垂雙目。「好久沒有听到夜的聲音了……你有听到湖水呼喚的聲音嗎?」睜亮的瞳眸,不讓星空獨燦。
「它在叫我呢!」她解下背後的劍鞘。「我要去游泳了。」
「啊?什麼?游水?」他不知道無欲竟會游水「現在?此刻?」
無欲已經把腰帶解下來了。「有何不可?」在山林中的她向來是無拘無束的。
「拜托!……你也別當我的面月兌衣服啊!」
無欲把劍鞘丟向他。「我又沒要讓你看,你自己飛回劍鞘里,不就沒事了。」劍鞘還未落地,一道略泛紅光的劍氣就已竄進里面。
「你還真把我當伙伴啊!就算我是一把劍,也是一把『公』劍啊?你不知道我會噴鼻血的嗎?你不怕我……」話才說完,一堆衣服又往他身上丟來。
「不會的——你只是嘴上輕薄罷了!」撲通的一聲,窈窕的身影已然迅捷地洶入水中。
斷情咕噥︰「是嗎?你怎麼確定我不是在想象你曼妙的身材……」整把劍埋在一堆衣服之中,淡淡的幽香,沁人腦海之中。味道既熟悉又陌生,既真切又模糊,無欲和容兒的氣味相互交疊,糾纏不休,轟炸開來的,竟是無欲曾和喬書文說過的那句話——這是你想象中的我,不是真實的我……想象?也許一直是他一廂情願的將前世的容兒和今生的無欲疊合在一起……他已經無法辨識,兩個人是不是一樣的了,但最少他的容兒是不會游水的,更不可能……不知道了,好多事情似乎反而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一件事——不管她是無欲還是容兒.他都要幫她完成心願。
第四章
不甘寂寞的風,徐徐地吹散仙狐妖魔的傳奇。這一陣子鄉野間最熱鬧的傳聞,莫過于一名仗劍除魔的女子。
傳說這女子扮相十分奇特,既不是白裙飄飄的仙女模樣,也不是長袍道服的道姑裝扮。她身佩寶劍,褶褶發亮,似有幾分浪跡江湖的劍客俠女之風,卻又少了劍客的殺氣,多了幾分瀟灑自在。
據聞這女子長得清冷月兌俗,不愛說話,除了降妖除魔之外,也不特別和人攀附,不過這可能是為了怕泄漏天機,人們傳說著,徑把她當成了仙女。
盡避仙女的事跡甚多,人們最愛談的還是她的笑容。那一抹她不自覺綻開的笑靨,清清淺淺的笑容中多了一點溫度、一點暖意,像是夏日盛開的清蓮。可她為什麼會莫名地笑了起來,人們從來沒弄明白過。
流言有它蔓延滋長的土壤,仗劍天涯的女子也有她的去向,順著風向,「如意鎮」上也出現了女子的足跡。
這天,天色漸暗,鎮上最大客棧——「高升客棧」的老板,一直在門口張望著,直到遠遠地見到女子的身影,富泰的臉上才有了笑意,抖動著一身費肉,熱呼地召喚著女子到客棧中休息。
讓老板這麼重視的女客人,不是別人,正是無欲。離開喬府之後,她照樣降妖除魔為人治病,斷情也依舊寸步不高的守在她身邊。盡避他們倆之間的話並不特別多,斷情卻總會適時的逗無欲開心,讓她的步伐不自覺地輕快起來。本來日子過得快意,卻在這幾天多了些怪事。
只要無欲走到客棧附近,一定受到熱烈的款待,店家總以招待雲游四方修道人為由,免費地提供食宿,無功不受祿,無欲自是謝絕好意。可她今天卻接受了高升客棧的招待,不但吃了晚餐,還在二樓的上房過夜。想這老板也真有本事,能說動無欲,看他一身雖是肥胖,卻不是長肉不長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