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議事堂里一片寂靜,眾朝臣全都低下頭,不敢言語,闖禍的人更是顫抖抖地發抖。
在場唯一女性——水王喻千凌見狀擰起眉,麗容滿是惱怒。這群大臣每天早朝都可見到王,但身為界王的她,只能一個月見一次面,這難得的機會,卻被強出頭的笨臣子給破壞了!
「沒錯,不然王又何苦讓地王的位子空置,身兼二職?」喻千凌開口,含怒俏目掃過眾人。「這點我記得之前不是就討論過了嗎?為何又舊事重提?」
雖然挨罵,但也減緩了僵凝的氣氛,加上面對那張絕美的艷容,有誰舍得生氣?眾大臣全都乖乖閉嘴。
「請問諸位還有要事上稟嗎?」厲煬站起探詢,見沒人發聲,他轉朝南宮旭一拱手。「王。」
「沒事的話,都退下吧。」南宮旭淡道,平靜的面容完全嗅不出絲毫殘存的怒意。「風王留下。」
又與風王獨處?眾大臣面面相覷,都是一副想開口卻又不敢出聲的別扭表情,最後,有人一臉惋惜,有人無聲輕嘆,接連走出議事堂。
「王,人家難得進宮……」喻千凌嬌嗔道,卻又不敢過于放肆。
厲煬睨她一眼,性格的唇微啟,頓了下,什麼也沒說。
「辛苦了。」南宮旭只是淡淡一笑。水王對他的好感他很清楚,因此,他總是不著痕跡地保持距離。「下次有空再跟你們多聊聊。厲煬,麻煩你護送一下千凌。」
喻千凌咬唇,難過又懊惱。
「走吧。」厲煬走到她身後輕聲道。
「知道了,催什麼催啊?」把氣出在他身上,喻千凌行禮,不甘心地退了下去。厲煬抱拳一揖,隨後走出。
見眾人離開,南宮旭拿起一旁的奏章批閱,對一旁的風王視若無睹。
風豫樂隨興倚坐椅上,看看上頭的梁柱,又看看鞋尖,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好一陣子後,才撇唇說道︰「夠了吧?再待下去,我怕下次那些老臣會當面指著我叫狐狸精。」
「我記得你臉皮滿厚的,應該不怕這些。」南宮旭挑眉,頭也不抬,繼續專注于奏章。
「剛剛的狀況你也瞧見了,他們不敢對你放肆,全找我出氣耶!」風豫樂埋怨。「幫你當擋箭牌也就算了,上次有個男人當真以為我有斷袖之癖,還想來勾引我,你一點也不覺得我這樣的犧牲太大啊?」被男人模上腰的怪異感覺,過了三天三夜他還忘不掉。
「跟他說幻王迷戀你無法自拔不就得了?」南宮旭戲謔道。「有誰膽敢跟我搶人?」
「那更慘,因你‘沉迷男色’遲遲不肯選後,多少人想把我除之而後快?害我沒事只敢待在自己的領地窩著。」風豫樂長長嘆了口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把我玩膩啊?」
南宮旭睇他一眼,浮現淡淡的笑意。之前不知哪個好事之徒散播他與風王過從甚密的傳聞,他沒澄清,反而愈加渲染,傳聞經過幾次被人撞見的「好事」相輔,成了事實。之後只要朝臣們開始逼婚,他無須言明,只消擰眉朝風王望去一眼,就可看見朝臣們又是扼腕又是痛心疾首地停下話來。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哪!一雙雙望著他的老眼里全是這麼寫著。
「目前還沒有人能夠取代你的地位。」南宮旭淡笑。「過來。」
待風豫樂走近,南宮旭攫住他的襟口往下一扯,恰到好處的力道讓他停在一拳之距的地方,此時,突然一陣風起,將議事堂的門給吹了開。
兩名宮婢站在那兒,一個端著茶具,一個端著手巾,看到這一幕,全都瞪大了眼,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知道從背後看起來,這情景有多曖昧!風豫樂咬牙低道︰「下次請先通知一下好嗎?」
南宮旭回以挑眉一笑,松開了手,仿佛一切不關他的事。這一幕,應該能讓他和風王的風流韻事再添上一樁吧!
每次都這樣陷害他!風豫樂起身步下台階,笑盈盈地接過宮婢手上的托盤。「謝謝,交給我就好了。」
操縱風將門關上,他回頭,惱怒地瞪著南宮旭,對方卻只是無所謂地笑。
「……到底為什麼是我?」見南宮旭毫不在意,風豫樂無奈地走回他身旁,倒了杯茶給他。「我和厲煬不是同時進宮的嗎?只要你開口,他絕對會兩肋插刀的。」
接過茶盞,南宮旭微笑。「你看過哪個男寵像火王那麼高大威猛?」
「……也是啦。」他嘆了口氣。長相俊美,注定了他悲慘的命運。「早知道會落到這種下場,當年就不隨你回宮了。」
南宮旭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清冽的甘甜在舌尖泛開,隱于胸臆的,卻是淡淡的苦澀。
那年抵達聖地,發現四方界王的尸首,他的心里只有無限的憾恨。
是父王自己多行不義招致這樣的下場,他追來聖地,不是為了弭平叛賊,而是要將四方界王恭迎回宮,結果,等待他的,卻是讓他無法挽回的局面。
得知四方界王的血脈正由部屬守護逃難,他撤下大批人馬,只帶精兵追尋而上,並下令不準任何人誤傷四名孩童,他追上了,然而,那雙曾經含笑的天真眼瞳卻盈滿了恐懼及不解,望著他,在他還來不及解釋時,就這麼消失在他眼前。
「當年我若是沒把你們帶回宮,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南宮旭輕道,手撫上頸際隱于袍下的起伏,唇畔帶著苦笑。
風豫樂轉著手中的杯盞,沉默不語。他知道南宮旭總是隨身帶著一塊葉形的碧玉,但沒人知道有何淵源,只要問起,他就回避不語,但從他的表情可以猜出,那塊玉定和當年的事件有關。
他還記得那時的情景,偌大的議事堂只有他們四個,七歲的千凌拚了命地哭,八歲的厲煬瞪著南宮旭、瞪得像要撲上去決一死戰,十歲的他緊緊牽著他們兩個的手,拂柳已經失蹤,他絕不再讓任何一個從他的手中放開。
他以為南宮旭會去辯解什麼,結果,他卻是從前任幻王的荒婬暴虐說起,中立敘事的口吻不曾偏頗,最後,他停了,停在在聖地發現他們父親的尸首後,就沒再說下去——因南宮旭哽咽得無法言語,撐住膝頭的拳握得死緊,他強忍著,卻抑不住微顫的肩頭。
他不解,南宮旭不過才長他們幾歲,然而臉上的沉穩及哀痛,卻好似和幼稚的他們完全不同境界。哀傷像會傳染,千凌哭得更大聲,倔強的厲煬也哭了,這樣的情感交流,他怎麼可能置身事外?三個孩子相擁哭成一團,從此留在菩提宮中。
這些年,南宮旭教會他們許多,要他們念書,學習如何治理領土,帶領他們練習操控的技巧,好讓天生的能力更加精進。
「當然會不一樣,」風豫樂微微一笑。「但絕對不會比現在更好。」誰能像南宮旭一樣,把殺父仇人的小孩留在身邊?
在他將他們視若手足的無私友愛下,他們學會寬容,學會發現過往中的無能為力,彼此父親的死都不是任何人的錯。若他沒將他們帶回,任由懷帶憤恨的先王部屬灌輸他們偏激的復仇思想,他們將無法學會百姓福祉才是他們擁有這些能力的首要目的。
「是嗎?」南宮旭淡淡勾起了唇。十三年來,他和風王成了好友,私下的相處完全拋開君臣的包袱,或許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有那些禁忌之戀的消息傳出。「你的‘鼎力相助’,難為你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風豫樂眨眼笑道,隨即一正神色。「不過,那個臣子雖然唐突,卻說出眾人的想法。要是再找不到拂柳……」他頓了口,話中的隱意不言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