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外面的陰雨連綿,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言澍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落于躺在病床的老者身上,性格的面容平靜無波,眸中卻有抹難以察覺的煩郁及擔慮一瞬而過。
雖然那張俊傲的臉孔讀不出思緒,但自幼看他長大的老人很清楚,他——不高興。
「就當作是我活在世上最後的請求吧!」石宸寰輕嘆,身上的管線及蒼白虛弱的臉色,增添了他的說服力。
言澍走到病床前的椅子坐下,環顧四周,沉默不語。
病房被溫柔的粉女敕色調包圍,加上明亮大方的家具擺設,若非那些必要的醫療器材,舒適居家的氛圍幾乎讓人無法察覺正身處醫院——
這就是石宸寰目前的棲身之所,他曾在商場呼風喚雨、不可一世,如今病魔纏身,只能被拘綁在這小小牢籠里,即使院方將特級病房完全依照他的要求布置,給予最完善的照顧,也掩飾不了對生命走到終點的無能為力。
「今天早上在這里發生的事,您應該還有印象吧?」言澍緩聲說道。爭產內斗,是豪門企業不可或缺的必經過程,即使石宸寰膝下無子,仍無法逃離這樣的命運。
石家人丁單薄,目前高層主管多由石宸寰已逝妻子那一方的晚輩擔任,隨著石宸寰身體狀況日漸轉差,卡位爭權的情況也愈加浮上台面,隨時可見幾名公司的高級干部在病房里互相叫囂,完全無視病人的存在。今天的斗爭,還是得到風聲的他及時趕到醫院,才得以終結。
「真要記,哪記得完?」石宸寰淡道。他早勘破,也已厭倦在名利中翻滾,如今的他,只想抓住有限的時間,去彌補生命中的遺憾。
「您不怕費盡心力將人找來,也和他們一樣?」言澍提醒。
「如果真是這樣,我也認了……咳、咳——」石宸寰臉色倏變,激烈地咳了起來,咳得面紅耳赤,身體都離了床。
言澍擰眉,立刻去按床頭的喚人鈴,卻被石宸寰伸手阻下。
「不要……沒……沒、事了……」好不容易順過氣,石宸寰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
收回手,言澍劍眉微聚,看到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臂,心中掙扎不已。他也想,想在石宸寰有限的生命里滿足他所有的願望,但見多人心狡詐,他更怕帶來的反是夢幻破滅的殘酷。
「阿澍……」石宸寰哀求地望著他。「暫時放下你的職責吧,我快死了,失去再多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得到一些什麼,就算必須用錢去換我也無所謂。」
言澍垂目,抿直的唇透露出他心頭的煩郁。他何嘗不知?對一個將死之人,錢財損失怎會放在眼里?他只擔心,若是再多的金錢也換不到老人想要的,該怎麼辦?這樣的打擊,是否會加速將他推向死亡的終點?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這些年全靠你,那群兔崽子才不敢放肆,但,夠了,你只是我的律師,沒必要為我擔下這麼多的。」老人長嘆口氣,感到遺憾又心疼。這孩子自大學畢業就被他網羅旗下,盡心盡力的程度無人能及,讓他常常忍不住憾恨,為什麼這麼優秀的人才不是他的子嗣。
律師?這個名詞讓言澍微勾起唇角。
雖名為律師,但實際上他所擁有的權限幾乎可謂為石宸寰的發言人,只要他一句話,可以擋下任何決策,也能推行任何決策。這樣的信任及重用,讓許多傳聞甚囂塵上,其中最讓人相信的,該是他其實為石宸寰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如此的知遇之恩,加上過去石宸寰對言家所做的一切,就算是鞠躬盡瘁也不足以表達他的感激。
言澍往後靠向椅背,輕吁口氣。他擔心什麼?就連那群利欲燻心的豺狼虎豹,他都能治得服服貼貼,就不信有什麼敵手是他應付不了的。
有他擋著,誰能傷害得了石宸寰?
眼中的煩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犀銳自信的光芒,言澍揚起從容的笑,拿出PDA。「好,我接下這份工作,把五十年前發生的事跟我說。」
見他答應,石宸寰開心不已,仍不忘更正︰「是四十八年前。」
「四十八年前。」言澍重復,迅速記下。「然後?」
「那是位于南部海邊的一個漁村,」石宸寰開口,視線因回憶而變得迷離。「那時我身體不好,冬天一到,就會到那里避寒,那一年,我遇到了她……」
第一章
雨停的天空灰蒙一片,整個城市濕淋淋,下雨、雨停、泥濘;下雨、雨停、泥濘,不停反復,將困于這片天空下的人們也陷入陰霾里,變得煩躁異常。
等待紅燈的車輛停在路口,一縷灰煙自降下些微的車窗縫隙飄出。
言澍隨興握著方向盤,叼煙的唇角不悅地揚起一邊,黑濃的劍眉高高挑起,加上把視線全然遮去的墨鏡,原該卓爾俊逸的面容,透著股凶神惡煞的氣息。
從後視鏡看到自己的模樣,言澍自嘲嗤笑。現下若是叫人猜他職業,十之八九會猜黑道大哥,絕對不會有人將他和平常眾人眼中沉穩內斂的大律師聯想在一起。
這就是他,在公司和私底下的形象劃分得非常清楚,簡言之——就是雙面人。
因工作所需時常出入法庭,所謂的是非公理,說穿了,不過是端看哪一方的唬人技巧高,誰能將法官說服,誰就是贏家,加上必須和公司那群虎視眈眈的老狐狸周旋斗智,練就出他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
但,這樣的本領在見不到人時,他也懶得維持了。
「今天早上到醫院煩老頭的又不是我,你憑什麼不準我的案子」掛在耳上的藍芽耳機不停傳來咆哮。
言澍眯起眼,嘴角的煙咬得用力。要捺住怒火的情緒壓力有多大?他藉由表情來發泄一下也不為過吧?
「羅協理,我想我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您提出的新品牌商標設計和LV太相似,不可能會通過申請,反而會讓我們惹上仿冒風波,敗壞商譽。」
從踏出病房就接到電話,煩了他二十分鐘,結果話題又繞回原點。該死的!這群只曉得爭產的有錢人腦袋里裝的全是稻草是不是?
「哪里像?我拿給別人看,大家都說創意新穎耶!你分明是在刁我!」羅協理激動抗議。
因為草包認識的人全是草包!言澍表情沈怒,與溫和冷靜的語音形成強烈對比。
「既然羅協理覺得有疑慮,我會擇日召開高層會議,由各干部來決定是否通過這個企劃案。」抬眼看見號志轉為綠燈,他打了排檔,踩下油門。
「他們想把我拉下這個位置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讓我通過?」羅協理在那一端哇哇大叫。「我不管,要是不讓我的投資案通過,我不掛電話……」
言澍擰眉,正要開口,突然一輛機車沖出,他急忙踩下煞車,車身猛然一頓,沒任何踫撞感,對方卻整個人摔了下去,發出好大的聲響,好半晌,沒見人爬起來。
般什麼言澍撫額無聲低咒,隨即打了閃光燈,拉下手煞車。「等我回公司再談。」
「你在敷衍我,我才不掛電話……」
「我出車禍。」簡單幾字的平靜語調輕易截斷對方的話,他伸手解開安全帶。
「啊?」對方嚇到,以為自己听錯。
懶得回答,言澍直接切斷通話,開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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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瑋跪坐在地,傻傻瞪著面前刺眼的賓士Mark發愣。
當一個人倒楣時,會衰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