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他無法克制自己已被他們打動的心,更無法不去敬佩宮澤桑柔甘冒被退學的風險,為那些孩子們的所做所為。
他尚且不想去解析這之間是否有別的情愫存在,他只確知自己塵封三十多年的愛心,居然會是被一個對他充滿敵意的女孩在無心中敲開。
他只能說自己對她的激賞已遠遠的勝于一切,他肯為她挺身而出甚至不惜成本。
可是在她眼底,他竟不折不扣是個趕盡殺絕的惡魔!
事實上他不僅為她,更為了她所關懷的那群孩子成立了基金會,並已經委托律師,預備以基金會的名義收養那群孩子,居住地點也已詳細規畫完工,下星期馬上可以遷移,就連保母都備妥,就只差尚未發函通知她,他尚可原諒她不知情的莽撞,但她不惜的倒戈相向,無意中竟把他的責無旁貸貶成了多此一舉。
也許一開始他真是他們的敵人,但很不幸的,他就將成為他們的監護人。
就在下個周末,下個周末他要她收回今天所說的話並且向他道歉。
桑柔終日渾噩,寤寐難安,食不下咽,眼看公演在即她卻精神不濟,就連她第三幕中擅長的黑天鵝三十二轉也無法完成,幾乎轉不到四圈就連連失誤,氣得魔女揚言要換女主角,不知有多少人覬覦這個角色!她知道自已再這麼下去,魔女真的會翻臉無情。
「真要換人,那我也不跳了」伊藤風谷當著眾人的面說,所有的同學全暗吃一驚,就連魔女都因這句話而有所收斂。
然而這句話被同學們當成了某種情愫的認定,就如同宣告︰「她是我的人」似地令人震驚,只有桑柔不明白,還以為風谷這人講義氣。
很快的,如鵝毛般的耳語在學校里漫天紛飛。
這惹毛了一群風谷的迷戀者,桑柔卻仍心無旁鶩的封閉在她自己焦慮的處境里,天鵝湖仍是照練,「舞娘」仍是照跳,在過度的消耗精神和體力之下,她原本苗條的身子更是清瘦。
她焦心不知該如何去向孩子們交代。
包痛恨神田文森的冷血漠視,無動于衷,那家伙血管里流竄的恐怕不是血液,而是綠色的泥漿,沒有人性的惡魔……她這麼罵過他千萬次,可是所有的問題還是沒法子解決。
周末終于到來,她心神俱疲的回到伊豆,預備和孩子們聯合起來對付神田營造,做最後的抗爭,她相信孩子們會諒解她,和她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可是……「這……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眼望所及是一片瓦礫殘壁,她從小長大的育幼院已被怪手完全的毀壞,昔日她所熟悉的一切全凋殘如昨日的夢。
她的心急速緊縮!「孩子們呢……沙晨、天野、囡囡、琦琦……」她驚恐地叫喚,發瘋似的往里頭找去,可是喊到聲嘶力竭,急得她淚水奔流,仍得不到一丁點回音!
「你們到哪兒去了?」她腦子慌亂無頭緒,一顆心落入無底深淵,突然不遠處她發現一雙小手,在殘碎的泥塊之間……她心底猛烈的抽搐,臉色灰白到了極點,雙腳顫抖走向前……她的腳步顛跡,像隨時可能倒地不起……在她就要走近的時候,突然雙腳一癱,昏了過去。
神田文森在他黑色的轎車里,沉靜的瞥著她的反應,心頭交集著一股惡作劇的譏誚及懲罰的趣味,突然見她消失在殘瓦當中。
他打開車門,循著她方才的行徑走去,想行個好,告訴她這一切,不料發現昏倒在地面無血色的她。
「宮澤桑柔……宮澤桑柔。」他蹲,搖撼全無知覺的她,唇邊泛起一抹苦笑。
「沒想到你是這麼脆弱的人。」突來的心折,令他不加思索的傾身抱起她,瞥絕俗的雪白臉蛋,心頭卻一震懾,腦海裹浮現起她誘人的,令人抨然心動的舞姿及窈窕曲線。
他終于真切的正視自已,面對自已的心,承認自己喜歡上她,他不是個濫情的男人,然而這竟是他甘心唯一為她付出的理由。
是佩服她。也全是為了她。
※※※
「桑柔媽媽……桑柔媽媽……」
桑柔睜開茫然的雙眼,孩子們的影像在眼前飄渺,忽遠忽近,似幻似化,淚水使那些影像更迷離,而臉上輕撫著她的一只只小手卻是那麼溫暖而真實,他們的叫喚聲由遠而近,喚醒了她的昏沉。
「你們跑哪兒去了,跑哪兒去了?」桑柔坐起身,激動的抱住他們又搓又揉。
「我們都搬來這里了呀。」孩子們全擠上她的床和她膩在一起。
「這里是……哪里?」桑柔朦朧的眼眸,顧盼著四周陌生的景象,一個粉紅色調,柔和如夢的大房間,一眼望去,全是生疏卻嶄新的家具,可是她的書,她的獎杯卻陳列在其中。
「這里是我們在東京的新家哩。」
「東京的新家!」桑柔更迷惑了。
「是你的朋友帶我們來這里的,他收養了我們!」
「你瞧,這是他買給我們的新衣新鞋哦,還有好多新奇好玩的玩具哩。」
桑柔這才細看了,女孩們全都穿著藍絲絨的公主裝,腳上是白色的皮鞋,男孩們穿著小西裝、打領帶,每個人都打扮隆重而且整潔干淨。
「什麼朋友?」她問。
「就是夢中的爸爸哩!」囡囡手中抱著一個舊女圭女圭,依偎在桑柔懷里,「桑柔媽媽我走的時候忘了帶妮妮,還好你把它帶來了!」桑柔瞥了一眼那個女圭女圭,感到胃中翻攪的不適。
「什麼夢中爸爸?」
「我們叫他神田先生,就是前些日子去伊豆的那個先生啊!」沙晨說道。
「什麼先生?」桑柔不信的問。
「神田先生。」孩子們居然露出甜真的笑容,同聲的說。
天底下姓神田的,也有安好心眼的嗎?桑柔清楚孩子們指的是何人,也不清楚那人因何故願意接收整個育幼院!
不過人家為他們解決了所有的問題,說什麼都是值得感謝的。
「他要為我們開舞會呢!」天野睜大眼楮說。
「有別的小朋友要來玩哦。」
「我們要和他們交換禮物呢。」
外頭有人在輕叩房門。
「請進。」桑柔說。
三個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小姐你醒了。」
「你們是……」
「她們是我們的保母。」
桑柔發現孩子們臉上那藏不住的興奮,那感覺像是得到某種程度的關愛所發出的喜悅。
「各位小朋友,請下樓來晚餐,小小舞會就要開始了。」保母笑著說。
「哇!」孩子們禁不住喜悅的吱吱喳喳。
「小姐,您好多了嗎?要不要一起下來,還是要佣人送晚餐上來!」
桑柔搖頭,她生來不是嬌貴的小姐,那樣做會令她感到受寵若驚,「你們餓了吧,先下樓去,我馬上來。」她輕聲對孩子們說。
「桑柔媽媽,你要馬上來哦!」
「嗯。」她點頭,看著孩子們一個個隨著保母走出門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把臉埋在冰冷的水里,滿耳填塞孩子們天真的笑語,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受那麼好的待遇,見他們穿得體面,過得開心,她心里竟憐惜不已,她願他們永遠如此下去,畢竟這比跟著她要幸福千萬倍。
她下床走向緊臨書桌的窗戶,看著星空與燈海交錯的繁華光亮,她此時才確定自己置身在一棟大樓之內,而且很可能是樓中樓的大廈,因為他們剛才說要下樓去,東京的樓中樓大廈,都是極昂貴的單位,這位善心人很可能是富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