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有品頤陪她這最後一夜,否則這猶如凌遲的等待,該是如何難熬。
披上外衣,束緊腰帶,環視看慣了的房間擺飾,唇畔勾起淒苦的笑。
以前一直以為,有朝一日能離開擷香閣,就是重生的開始,沒想到,如今離開,卻是無盡的苦難,直至老死。
深吸口氣,將心緒抑下,擷香轉身走出擷香閣。
皇宮御書房外,結束早朝的聖上在此歇息,御前侍衛全都戒慎守衛聖上安全。
突然一抹人影飛竄入廊,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那人已來到門前。
「皇上,事情緊急,恕罪臣失禮。」初天緯不等響應,直接推門而入。
看清來人,眾人皆臉色一變——昨晚越獄的統領竟自行送上門來?
「保護聖上安全!」被提拔為代理統領的人突然喊,難得升官,他不願這得來不易的機會又被毀去。
這一喊拉回眾人的神,明知不敵,還是急忙沖進御書房里,試圖捉拿逃犯。
這等陣仗讓皇帝一愕,看向在階下站得筆挺的初天緯。
即使發亂衣髒,仍不損他懾人的氣魄,初天緯無視團團將他包圍的侍衛,雙手將卷軸上呈——
「啟稟皇上,羅剎門的首腦名單及殺害娥貴妃的罪證盡皆在此,人犯已押解至府衙大牢,懇請皇上重新審視此案,勿輕易定了醉月樓的罪名,涉累無辜!」
昨天他逃出自由後,即只身殺進羅剎門據點,一番激戰後,將因有代罪羔羊而松懈失防的主嫌一網打盡,其余小嘍四散,他無法顧及,只能擒住幾名主要禍首,廢掉他們的武功,直接就近關進府衙牢里。
「莫听他辯解,先將他拿下!」代理統領又喊,指揮眾人上前,試圖捉回逃犯,立下大功。
憶起之前初天緯待他們有如手足,眾人猶豫,但怕護駕不周只好上前。初天緯目光凌厲一掃,眾人心一凜,全都不由自主後退,沒人敢上前。
「皇上,懇請您翻閱這些罪證,您將發現禍首另有其人。」初天緯不死心,再次上稟。
聞言,皇帝苦笑。昔日愛將賣命上稟,加上端木柏人昨夜送來的訊息,他已清楚凶手另有其人。「你們先退下吧。」
代理統領怔愕,不敢違抗聖令,只好帶人退至門邊。
「初天緯領旨。」皇帝站起,朗聲道。
「罪臣在。」初天緯跪下,明白事情已有轉機。
「朕恢復你御前侍衛統領職務,御林軍及京城官兵任你調度,務必將羅剎門人全數殲滅。」
初天緯喜不自勝,垂首領命。
「臣遵旨!」
「碧兒,幫我把大家叫來,所有的人都要到場。」擷香來到主樓大廳,對碧兒吩咐。
不一會兒,包括樓里的僕婢,全都聚集在大廳,或坐或站,視線全盯著廳中的擷香身上。
連日的擔慮受怕,讓大家都瘦了。
心疼得環顧眾人,擷香輕輕開口——
「醉月樓開始至今,已經五年了。這些年,委屈大家,忍著肌膚相親的不適,還得扮笑裝嬌,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心里掙扎,若不是為了助人,任再多的銀兩,也沒有姑娘願意毀了自己清白。我在這里,先代嬤嬤謝過各位。」擷香盈盈跪倒。
見狀,站得近的急忙來扶。
「擷香姑娘,別這麼說!」其中一名姑娘哭道︰「當初若不是醉月樓救了我,我早已成了真的妓女……」
「嬤嬤待我們極好,你和品頤又費心為我們安排,我們都是心甘情願做這事的。」另一名姑娘也落淚道。
一時間,整個大廳哭聲語聲此起彼落,全是真誠的感謝心聲。
嬤嬤,不枉您如此疼我們了。擷香欣慰微笑,站起身來。
「大家的苦難該結束了,醉月樓,該收了。」
此話一出,有人驚呼,有人惻然,更多人憶起種種回憶,哭得更加心傷。
「別哭,這是好事。」強忍難過,擷香笑道︰「我們在做什麼,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即使別人誤解我們,栽贓我們,也不用去辯解,我們自己知道就好,別為了無謂的解釋害了自己一生,知道嗎?」
見她們點頭,擷香才又續道︰「我今天會離開,你們仍先留在樓里,品頤會回來,她會安排你們,年齡到的找個好的歸宿,年齡還小的幫你們返回家鄉,這些年經過大家的努力,各位的家鄉狀況已經都好轉,可以讓你們安居足食的。」
「擷香姑娘別去!」突然有人哭喊。
「我們寧願陪著一起死,別向端木柏人低頭!」昨天雖然沒人出來,但那對話,在沉靜的大廳回蕩,一清二楚。
「是啊!我們寧願死!」激烈的護衛聲響此起彼落。
「砰!」一聲,擷香用力拍桌,震得眾人噤了聲。
「你們要讓嬤嬤死不瞑目嗎?」擷香板臉怒道︰「要是嬤嬤肯讓你們如此,她又何必承認端木柏人無謂的指控?」
聞言,眾人不再說話,淚無聲地流。
手在袖下緊緊握拳,擷香掛起無謂的笑。「大家不要擔心,不過是嫁人,無所謂的。」
大家聞言,更是哭得哀戚。
「好了,」不想大家見她離去,擷香低道。「你們都回房吧,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讓我們陪你等……」
「求你們,讓我自個兒靜靜好嗎?」她不想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她們看見。
眾人無法,只得邊走邊哭,離開大廳。只有服侍嬤嬤的碧兒沒有離開,開口輕喚——
「擷香姑娘……」
「時候差不多到了。」擷香強裝起笑顏,站了起身。「我該去門口等著。」
「不,你在這兒坐著,我去……」碧兒咬牙強忍淚水。「讓我幫你看最後一次門。」
「……嗯。」不忍拂她好意,擷香點頭。
听聞那腳步聲遠了,擷香低頭看自己置于膝上的手,怔怔發愣,她只能把自己的心思放空,否則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將臨的局面。
奔出廳外的碧兒直奔至大門後才停下腳步,一撩裙擺坐在石階前,專心听著外頭的動靜。
那端木惡人若來,她要狠狠踹他兩腳!
不,他若跨進大門,她要拿門閂打得他滿頭包。
不對,他敢進醉月樓,她要到廚房拿了屠刀,把他大卸八塊!
滿臉憤恨不平的碧兒在腦中不住描繪折磨惡人的各種招數,赫然發現,原先在正上方的日頭,不知何時已微微偏了,大門拉長的陰影已可遮住她。
狐疑起身,食指摳了摳額角。怪了,昨日明明听那惡人說正午會到的啊……
湊耳貼上門板,外頭車來人往的聲音隱隱傳來。
「怪了……怪了……」她嘴里喃念,覺得就是有那麼點不對勁。
蹦足了勇氣,她輕輕拔開小門的門閂,牙一咬,緩緩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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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香姑娘!擷香姑娘!」碧兒跑得飛快,直沖進大廳,腳下一絆,還差點跌倒。
擷香上前攙扶。「來了嗎?」
「不是,你快來看!」碧兒反倒拉了她的手,忙不迭地又往廳外奔去。
發生什麼事?擷香微微皺眉,快步跟上,到得樓門前,只見小門開啟,碧兒朝她直招手。
「官、官兵全撤走了!」碧兒指著外頭喜嚷。
撤了?擷香沖出門外,只見門前大街又恢復人來人往的景象,森羅包圍的軍隊已全數撤去。
見醉月樓有人開門出來,周遭的人又開始圍觀。
不顧眾人指點,擷香快步出了門外,確定連圍牆外的官兵都走了,這教人難以置信的喜悅才滲進腦海。
她還以為是因等待的錯覺,讓時間過得漫長,沒想到時間卻是真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