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看在我這段期間為你做牛做馬的分上,沒功勞也有苦勞吧?」向允非嘿嘿訕笑,從公事包抽出文件遞了過去。「何況,你『失明』這段期間還要靠我接手公司呢!」
向格非嗤哼,盤腿坐起,接過文件開始翻閱。
向家的凌群生技是以藥廠起家,向格非在大學時主導家族事業跨足生化科技,幾年後,凌群成功研發出最新一代的紅血球生成素,核準在美國上世,不僅拯救許多尿毒癥患者,世界各國的藥廠更是爭相前來競購量產權,無限的商機將凌群推上台灣生技產業的龍頭老大地位。
沈家和向家為世交,沈銳看中向格非的商業頭腦,不斷明示、暗示,終于將女兒沉靜的婚事訂下,向家兩老大喜,加上凌群正好要增資設立研究室,將三分之一的股權賣給沈銳後,夫婦倆才讓出經營權給研究所畢業的向格非,移居加拿大安養晚年。
「沈銳開始動作了?」看到股市有人不斷釋股造成公司股價大跌,他不怒反笑。
「是啊,還一直找我過去聊天。」向允非低嘆。「只差沒明白表示要我把總裁這個位置攬下來。」
即使父母對老友沈銳傾心相待,心懷詐詭的沈銳卻只把他們兄弟倆當成權力操縱的棋子。他很慶幸,所學完全偏離家業的他向來不是被青睞的那一個,沒接下凌群生技,也沒被綁個未婚妻,一切責任由長子擔去,他可樂的。
但,一場車禍改變了一切,媒體沸沸揚揚傳聞凌群生技即將易主,被臨時征召回來主事的他成了沈銳眼中取而代之的肥羊。
「女婿這個身分我也可以拱手相讓,你別客氣。」向格非不懷好意地低笑,手上翻閱的動作未停。
「少跟我來孔融讓梨那一套!」將手上隻果啃了干淨,向允非順手一拋,劃了個漂亮的拋物線,落入牆角的垃圾桶。「真是的,不喜歡老爸的安排,當年干麼不反抗?現在弄得大費周章,還拖我下水。」從來不覺得老哥會是個听令唯諾的人,當初卻任由父母逕自為他訂下不平等條約。
聞言,向格非沉默。
沈銳的野心他再清楚不過,偏偏被友情沉溺的父母只看得到美麗的夢幻。當父親一次心髒病發,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搶救回來,氣若游絲握著他的手,說他只信任沈銳這個朋友,他能怎麼辦?
三分之一的股權,賣!好友的女兒,馬上訂婚!只要父親能無憂無慮地移居加拿大養病,他什麼都答應。
無所謂,婚姻之于他,只是一場建構在金錢考量的交易。他不愛沉靜,對那自小被慣壞的蠻橫性格甚至生不出對妹妹般的疼惜;沉靜也不愛他,花蝴蝶的名號揚名社交圈,她唯一在意的,是他的身價能否讓她在朋友中傲視群雌。
若一切只到此為止,沈銳乖乖地拿他的盈余分配,他是可以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在年底娶了沉靜,描繪出眾人和樂的美好畫面。
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沈銳竟想干預重大決策,甚至暗中收購股權,企圖奪下凌群,這可踩到他的地雷。他還在尋思該怎麼處理,此時,登登!老天給了一個Sign,讓他出了場車禍。
他將計就計,反正也受夠了沈家父女,是他該開始絕地大反攻的時候。
「那時沈銳沒這麼過分。」他輕描淡寫帶過。當時允非在國外求學,不曉得父親發病的事,如今,他也沒打算讓他知道。
「要是被元叔和嬅姨知道你連他們都瞞,可就有得瞧了。」向允非嘖聲道。
憶起那群向家元老,向格非也忍不住頭痛。縱橫商場的他早練就一身冷硬果決的本領,偏偏對上拉拔自己長大的他們,說什麼也狠不下心。他們的地位,早已逾越僕佣成為家人。
「我還怕瞞不過嬅姨,說什麼也不讓她進來。」向格非吁口長氣,打開墨鏡端詳,折射光線的鏡片完全無法透視。要是被元叔知道楊醫師也是幫凶,兩老數十年的交情可能會毀于一旦。
「我才慘好不好?」向允非扒過額發。「一進門嬅姨就對著我哭,幸好沒遇到元叔,不然我可能也要跟著一起哭才月兌得了身。」
還真被她料中了!腦海中閃過那抹身影,向格非不禁唇畔微揚。
那個失憶的女孩,巴掌大的臉掛著笑,黑白分明的瞳眸清亮靈透,短發帶著自然隨興的鬈度,襯上白里透紅的細致肌膚,像極精雕細琢的粉瓷女圭女圭,雖是黑發、黑眼,但姣美清靈的五官怎麼看,就有種說不出的混血味道。
即使面對他的怒容,她仍甜笑得像要融化人心,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跪坐床前,像個墜落凡間的折翼天使。
「笑什麼?」向允非瞪他。罪魁禍首還笑得出來?
「舞月才說,嬅姨一定會抱著你哭。」向格非挑起一眉,將文件遞還給他。
「五月?」向允非怔愣,隨即恍然大悟。「你說梅啊!她啊,唉,嘖,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不是個簡單人物就對了,你見過她?」
包括她本人,一天內已經第二次听到她不是簡單人物的評語,其中一個,還是他鮮少夸獎別人的弟弟。「為什麼這麼說?」
「你以後會見識到的。」向允非揮揮手。「我真的找不出她的身分,只好先讓她留著,沒關系吧?」
當元叔提出要讓梅住進向宅時,他是無所謂,但全宅上下幾乎所有的人都投反對票。他們都巴不得將這個害老哥重傷眼盲的罪魁禍首碎尸萬段,又怎麼可能接納她?
但看她無處可去,元叔狠不下心,對其他人百般勸說,還是將梅帶回向宅。
結果,在梅進門後,這之間的變化讓他嘆為觀止
先是反對最深的嬅姨被她氣得笑罵,晚娘面孔破功;後來是柴師傅因為她幫忙不小心切到手,急得跳腳;原本打算連袂築起的冰冷心牆,一個接著一個陣前倒戈,最後,完全瓦解。
向允非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失憶的人可以笑得那麼開心?而她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聰明絕頂,即使面對眾人明顯的排外,她卻視若無睹地一一拉近和大家的距離,用她特有的歡笑活力,收服了大家的心。
「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向格非擰眉。向家很大,不介意多口人吃飯,但令他好奇的是,思路敏捷的允非竟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
「都找遍了。」向允非雙手一攤,無奈地承認失敗。協尋失蹤人口的名單翻了,私家偵探也雇了,要不是氣質不合,他甚至想透過特殊管道聯系人蛇集團是否有貨物月兌逃。
「她接下來要當我的貼身助理,先留下來也好。」見允非突然瞪大了眼,向格非淡淡解釋。「有人跟著,嬅姨和元叔才不會把所有心思放在我身上,瞞她總比瞞嬅姨和元叔容易,而且我打算讓她念念報章雜志,這樣我對商場上的變化了解也才說得過去。」
這是他自小對煩人服侍避之唯恐不及的老哥?「是嗎?」挑高的音調有些欠扁。「老實說,你是不是對她穿上女佣制服的Cosplay扮相有所幻想?」
向宅的制服是由僕佣自己決定,目前是黑色洋裝搭配白色圍裙。不自覺,向格非腦中竟浮現出那張甜美小臉搭上制服的誘人畫面。
「你在胡說什麼?」向格非輕斥,將思緒隱藏得不著痕跡。「她才幾歲?」
其實,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會答應她的提議。可能是看她笑得天真無憂,完全沒有失憶該有的模樣,還一副自信滿滿,讓他興起想打擊她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