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招弟只是回頭拭淚,二姊則是一臉憤然。
「那死沒良心的,我不答應他娶那個狐狸精作妾,他居然就惱羞成怒,把我打成這樣!」
「望弟,唉,你就忍一忍吧!」陳氏拍拍女兒的手。「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你又何必……」
「娘!」望弟憤然叫了起來。「您叫我怎麼忍!?」
一旁的招弟木然凝視著地面,突然嘆了口氣。「為什麼男人就可以四處留情,有了三妻四妾還不滿足,而女人就得忍、忍、忍?」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廳里的三個女人全沉默不語,一時所有委屈都涌上心頭,化為流不完的眼淚。
「大姊!二姊!」看到自己親姊姊受委屈,蘇子儀義憤填膺。「你們根本不用忍!姊夫們竟然如此薄幸寡義,干脆你們全搬回娘家來算了,以後也別再回去了!」
听到這話,招弟、望弟倏地停下拭淚的動作,仰頭訝異地看他一眼,又對望一眼,然後,尷尬地扯動唇角——
「小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
「是啦,畢竟我們再怎樣也得替幾個兒女想一想嘛!」
說到底,她們抱怨歸抱怨,還是沒勇氣離開自己的丈夫。
「你們就是顧慮太多,才會讓自己的丈夫把你們吃得死死的!」他緊捏著細瘦的拳頭,義正辭嚴。「想這個、想那個,你們也該為自己想一想,難道就要一輩子委曲求全嗎?」
「子儀,你在說什麼?」陳氏不可置信地驚呼;「難不成你要你的姊姊們拋夫棄子?這麼丟臉的事怎麼做得出來!?」
「這有什麼好丟臉的?我只是鼓勵姊姊們勇敢地站出來,捍衛自己的權利——」蘇子儀正打算對娘與兩個姊姊曉以大義,將那套女男平等的理論好好闡述一番,不料卻被下人的呼聲給打斷。
「夫人,老爺回來了!」
聞言,廳里的三個女人同時變臉,恐懼莫名,顯然怕極了來人。
「好了,子儀,那些不三不四的話可別讓你爹听到,快,咱們回房里。」陳氏拉住兒子的手,準備往里沖。
「爹听到正好,」他反拉住陳氏,兀自堅持自己的言論。「娘您何必那麼怕爹?大妻本來就應該……」
「小弟!」
這會兒連兩個姊姊都急了,一個捂住他的口,一個拉著他的手,連拖帶拉地合力把他拖進房內。
「別說了,小心被爹听到。」就連已躲回房里,招弟還是壓低了聲音,就如同老鼠躲貓一樣地提防著自己的親爹。
「我真不懂!」蘇子儀忿忿地甩開兩個姊姊的鉗制。
他不懂,怎麼自己的娘和姊姊就無法像他的好友宋雨脈那樣,勇于對抗世俗加諸于女子的種種枷鎖?呃……當然啦,也不一定要用那麼激進的方式啦,可是,她們也未免太沒膽了吧!?
「爹有什麼好怕的?你們受了委屈,不正應該跟自己的爹說,爹肯定會上夫家幫你們討回個公道的。」
招弟和望弟面面相覷,困難地吞了口口水。
小弟太天真了,要是真讓爹知道她倆逃回娘家來訴苦,肯定把她倆毒打一頓再五花大綁給綁回夫家去。
再在娘家待下去,她們恐怕會被這滿腦子古怪念頭又熱心過了頭的小弟害死。
「娘,我看我還是先回去好了。」招弟站了起來。
「是呀!時候不早了,還得張羅晚膳呢!」望弟世跟著起身要離開。
「大姊,二姊,你們別走啊!你們就這麼回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留下來!我去替你們討回公道,喂,等等啊!大姊……二姊……」
蘇子儀愈喊,兩位姊姊反而愈走愈急、愈走愈遠,終于再也看不到人影。
「大姊!?二姊!?」蘇子儀疑惑地立在門口,他還是不能理解她們干嘛嚇成這樣,他可是好心要幫助她們的呀!
「子儀,」陳氏嘆口氣,拍拍他的肩。「算了,那是你姊的家務事,你就別管太多。」
「姊姊她們太懦弱了,這樣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蘇子儀皺緊的眉心並不因娘親的勸慰而稍有舒緩。
「唉,你姊姊她們抱怨歸抱怨,其實她們也算嫁得還不錯,你姊夫他們怎麼說也是村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娶個三妻四妾很平常嘛;望弟也有錯,她不該違逆自己的丈夫,被打也是應該的。」
什麼叫被打也是應該的!?這是什麼道理?蘇子儀無法苟同。
從小看盡母親和姊姊們屈于丈夫的權威之下,他對這種男尊女卑的世俗觀念可說是深惡痛絕。
「我是絕不會動手打自己妻子的。」他信誓旦旦地宣稱。「將來我若娶了仲情姑娘進門,我一定會好好待她,更不可能三妻四妾,虧待自己的妻子。」
听到兒子這麼說,身為母親的陳氏非但沒有感到絲毫欣慰,反而憂愁地蹙緊眉心。
她這個「兒子」就要娶妻了,到時她的秘密還守得住嗎?
洛家是本城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洛家最有名、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倒不在它的財富,而是洛家三小姐——洛仲情。
那洛仲情生得嬌艷動人、傾國傾城。自她十歲開始,便有無數的媒婆上門提親,其中不乏高官顯貴人家,可是都一一被洛家老爺委婉回絕了。
洛家的理由一律是︰仲情尚年幼,不能善盡為人妻的職責。其實說穿了,是洛家老爺夫人舍不得把這粉雕玉琢的小女兒給嫁出去。
眼看洛仲情即將及笄,年幼的借口再也無法成立;再加上近來皇宮遴選秀女,縣府那邊也派人來關切。
洛家再怎麼說也不願女兒入宮,所謂侯門深似海,女兒一旦入宮,恐怕以後想見上一面都是難上加難,為今之計就只有想辦法為仲情找一門親事。
可提親的人如此多,又都是達宮顯貴、好友親朋,無論選哪一個,都要得罪一大票人。
于是洛家想出一個好計策——拋繡球。
而接到繡球的,正是那天踫巧路過、剛出爐的本城唯一的秀才——蘇子儀。
親事是在一年前就訂了,只不過經兩家商議後,決定一年後再成親。
「子儀,你去哪?」這天,陳氏喚住正要出門的兒子。
「娘,」蘇子儀听見娘的叫喚,踅了回來,一臉神采盎然,看來更是風度翩翩,氣質出眾。「我去洛家。」他靦腆地揚揚手上的畫卷。「給仲情姑娘送畫去。」
自訂親以來,蘇子儀便認定了洛仲情是自己的妻子。他經常寫詩作畫,含蓄地表達心中的思慕之情。
見兒子興致勃勃的模樣,陳氏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焦慮。
「唉,你怎麼老往洛家跑呢?」該怎麼勸呢?她真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又嘆了口氣。「你怎麼不去找宋家五小姐?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如果可能的話,她倒是期盼子儀能與宋家小姐成親。說來兩家是舊識,又有個共同點——就是女眷奇多。在一回聚會中,陳氏見著當時僅十歲的宋雨脈,起先看她靜靜地不常說話。待陳氏坐其身旁時,雨脈忽然仰首望她。
「蘇阿姨,」她以稚女敕天真的童音問道︰「為什麼您要把子儀姊姊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樣呢?」陳氏頓時全身僵住。
「雨……雨脈,子儀是哥哥,不是姊姊……」陳氏勉強撐起一個虛弱的笑容,心想小孩子嘛,應該很好打發的吧!
「阿姨您騙人,明明是姊姊……」
她沒能說完,就給陳氏緊張地捂住了嘴。
宋雨脈一雙慧黠的大眼轉呀轉,並不因陳氏的舉動而慌亂,反而有著一抹看透世事的超齡智慧。
陳氏放開捂住她嘴的手,愣愣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