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正要過去數落這兩個愛嚼舌根的丫環一頓,腳才正預備由石山後跨出來,就已經先听到東方狂暗沉的聲音響起來,她急忙縮回腳。
「說,是誰給你們這群小丫環碎嘴的膽子,竟膽敢在背地里批評本少主的侍妾?」從不跟下人打交道的他,此刻正怒瞪著她們倆。
「大……大少主……」面對著高高在上的大少主東方狂,兩個小丫環嚇得根本就站不穩腳,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奴、奴婢不……不敢……」
東方狂目光冷斂,像一接觸便會被刨傷似的。「誰再敢胡說八道,就立刻滾出狂劍山莊,听懂沒?」「听……听見了。」兩個丫環抽噎地異口同聲道。
「滾下去,記住,把這些話傳給其他人知道。」
兩個多嘴惹禍的小丫環,顫抖抖的連爬帶滾逃出了花庭。
東方狂怔怔地迎站在花庭里的暑風中,突然轉頭大喝「誰!是誰躲在那里?」
只見冰兒緩緩走出,臉上的表情出奇的和順,既不乖張亦無怒氣,和他平常看到的她截然不同。
「是你。」東方狂淡淡說道,眉底的皺紋並未因此而稍稍消褪些。
冰兒覺得他好像很累的樣子,那雙原本銳利陰寒的眸子,現在一點威迫人的光芒也沒有;原本意氣風發的臉龐上,現在只剩下滿是滄桑的陰影……
冰兒嚅嚅唇。「我……我早一步走來的,本來想把她們臭罵一頓的,結果……讓你先了一步。」
他不說話,僅挑了挑眉,眼底輕蕩過一抹強掩住傷口的痕跡。
「我其實……」冰兒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竟然莫名其妙地關心起他來了?「其實也是看不順眼她們那樣嘲諷如絮姑娘的……」
難道,就因為她知道了如絮姑娘被迫害的真相後,原本先前對他產生的那些排斥或不認同情緒也都跟著煙消雲散了嗎?
一听人提起這個名字,東方狂整張臉面上的光芒更黯然了,消沉到令人覺得會不忍……
冰兒往前走過幾步,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平淡模樣。「我說大少主啊,你……你要是心煩,就稍微煩一下吧。不過,別太久才好,要不然心里生了灰塵,可就不容易打掃了!」
東方狂瞅向她,見她的眼光直停留在自己的鞋尖上,好像剛剛這些一話,是在對她腳上那雙鞋子說似的。
「咳咳咳……既然身為你的丫頭,我是不介意偶爾拿支掃把,幫你揮揮婦掃的啦,只是我這人挺懶散的,做的也不見得稱職……如果大少主能自己振作起精神來,才是最好的。」
「你要我振作?」他問,眼底閃過一簇急遽的光。
「是啊,我跟你說,如果你能在每天清早起來,和夜里臨睡前,都做上一遍我的‘振作操’,保證你做完以後渾身通體舒暢、精神百倍!」
「振作操……」東方狂見她怪模怪樣又是劈腿又是勾臂的,唇邊忍不住泛起了一抹笑。瞧著她費盡心力,做得滿頭香汗的,似乎真的很把他的情緒當一回事似的。
「對呀對呀……這操還真有效呢,練成了保管你再沒有煩惱,來來來,咱們一塊兒練……」冰兒遂走來拉住東方狂的手臂,將他的臂彎成一圈圓弧,剛剛好把她給圍在正中間。
東方狂仍舊不語,但這回卻不是為著柳如絮的瘋狂所惱,而是被眼前自己臂彎里的這個冰兒沉默了。
他一直承認她是美麗的,只是,過去看見的皆是她外表上或性情上那股野性美,直到此刻,才讓他發掘了冰兒在心地上的純淨美好。
心里頭有一些像冰雕成的堡壘,仿佛正開始以一種迅捷的速度在溶化,漸漸溶成一滴滴溫柔的清水,滑入心坎……
「冰兒……」他情不自禁喊著她的名字。
「對,沒錯,就是這姿勢,」冰兒點點頭微笑著稱贊,心思完全專注在東方狂圈起來的手,到底有沒有維持正確。「嗯,不愧是聰明的大少主……」
???
又一個月光幽微的暗夜。
茅屋內,燭火昏黃搖曳。
唐冰兒斜躺在石炕床上,雙腿倒立于牆邊,合住眼,憋住氣兒,正做著最近每夜臨睡前的「振作操」。
「一定得把身子練扎實才行,下回再讓我遇到呀……」她忽然幻想起東方狂被她摔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悲慘樣,不自覺地便半勾起唇角訕笑了起來。「嘻嘻嘻……看我怎麼把他整得吱哇亂叫!」
正當冰兒還沉醉在報仇雪恨,以及瞌睡入襲前的雙重幻境中,忽地——
「啊……啊……啊……」一聲聲淒厲的尖叫聲戳破長空,驚醒了黑暗中的寂靜世界。
冰兒倏然睜開雙眸,瞳孔里不自覺地匯流了些刺激性的東西,酸酸的、辣辣的、濕濕的,好像是……淚水吧。
「天哪!一個好端端的女人,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被折騰得瘋掉了?」冰兒順手抹了抹眼眶內一直泛濫而出的淚,癟癟嘴,又是一長串流了出來。
「嘻嘻……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柳如絮瘋瘋笑笑的聲音,回蕩在整座山莊,連遠在邊陲地帶的牧場茅屋都能夠听見。
冰兒嘆口氣,揚過臂膀朝擱置在幾上的火燭拂了拂,弄熄它。「唉,還是睡吧。現在才想抱不平有啥用?之前怎麼不多幫忙出些力?人家難過時你沒法兒替她難過,這會兒人家都瘋了,難不成,你還要陪著一起去瘋?」她在黑鴉鴉的小屋里對著自己教訓道。
合上眼,準備睡了。
哎,不知道是她精神太旺了,還是一整天趕羊趕昏頭了,怎麼老覺得涮涮涮涮的風吹草動聲,在她耳朵邊響個不停。
按捺了好一會兒,終于,好奇還是打敗了忍耐,她決定去探一探究竟。
出了茅屋,冰兒循著吵雜聲響的來源處走去。走著走著,不僅腳步越走越急,連頭也不受控制地甩蕩了起來,因為,在逐漸接近標的位置的同一時間里,冰兒居然還听到一陣陣令她感到錯愕的——
「咩……咩……咩咩……咩咩咩……」
是……羊叫!而且,是一大群羊的嚷叫聲!而且,還是一大群很焦急、很驚慌、很混亂的羊叫聲!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可惡!是哪個毛頭小賊,竟敢動邪念動到她的羊兒身上去了?敢偷她看管的羊……冰兒忿忿咬著牙,雙拳握出了一團火熱的燥氣。
好,既然對方有膽來偷,她就把他抓起來揍個稀巴爛。管他什麼三頭六臂的,就算是皇帝老爺,也甭想偷偷帶走她一只羊!啥都沒得商量,即便連一根小羊兒尾巴上的毛也不準!
冰兒耐不住腳底板內猛往上竄的火苗,索性奔腿跑了起來,跑得身畔被她撲掃而過的野草全都彎低了頭,挺也挺不直腰桿來。
「呼……呼……呼……呼……」跑得好喘、好累、腿好酸。
終于,看到小偷了……
冰兒站在牧場正中央,嘴巴張得好大。
她瞧見自己平日那些又疼又愛的羊兒們,竟然被一個看上去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高個子,舉著把長劍胡亂揮舞追逐著。
「天哪……不要命了……」她嘴巴里念念有詞道,她罵的正是眼前這個三更半夜,跑到她牧場內來窮攪和的混帳豬頭!
「咩……咩咩……咩咩咩咩……」
羊兒們瞧見了自家大姐頭終于現身解救它們了,于是,原本還驚惶錯亂的叫嚷聲逐漸轉成為一氣呵成的反抗聲;原本還四處奔鑽的散戶,逐漸聚攏成一排排嘍聲嚀氣的前鋒部隊。
冰兒向前跨了一大步,擺了個迎戰的馬步姿勢,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