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法律是不允許墮胎的︰」李蘊靜靜敘述。「那種情況下我們又無法等,只好將小蕾送到『天使之家』去。那是全美未婚媽媽之家中的一個,不同的是,它有額外收費,專供有地位重隱私的名人,保證不會影響到當事人的未來,孩子也會交給好人家收養。」
「什麼?妳把我和小蕾的孩子送給別人了?」他睜開眼,俊秀的臉孔扭曲。
「那種情況下似乎是最好的選擇,小蕾有精神耗弱癥,我們甚至不確定她能平安生下這個孩子,或這個孩子是否能夠存活。即使存活的話,小蕾也無法照顧他……」李蘊愈說愈難過。「據說是個磅數不足的小男嬰,因為小蕾的身心狀況太差,嬰兒的肺部和呼吸道都不太好,後來送給一對背景良好、有不孕問題的亞裔夫婦收養。」
「一個小男嬰--」御浩真想狂吼,這輩子從未有的摔東西和打人的暴力沖動。「為什麼不送到我家來,至少該和我商量吧?我們王家家大業大的又不是養不起孩子--」
「我們根本找不到你商量,你忘了嗎?」她微退幾步,像真怕他出手打人。「若是送到你家,你知道那會是多大的丑聞嗎?我們兩家都是書香門第?有頭有臉的人,兒女在外面做出未婚生子的事,王家不要做人,我們李家還要呀!」
「又是面子!為了面子,竟連親身骨肉都不要了?」御浩淚水泛在眼眶,心痛到無以復加,幾乎要搥心肝狂哭。
「御浩,你不能太自私,做人要公平點!」李蘊也激動說︰「當你什麼都不必管的為自己理想學業奮斗時,全是我們小蕾在受罪,折騰得死去活來的,你要她一輩子月兌離不了私生子的陰影嗎?你又于心何忍?我們是她的兄姊,自然以保護她為首要!」
「保護她?你們保護她了嗎?但她現在人呢?她在哪里?」御浩痛苦問。
一問到這個,李蘊也無言了。
「小蕾離家出走是為了孩子的事嗎?她反對孩子送人吧?」他又問。
「剛開始當然哭鬧不肯,但她身體太虛弱了也沒力氣鬧,後來一年也乖乖的回學校念書,才會讓大家以為沒事了;誰料到佑顯一不在,她就離家了呢?這個任性的孩子!」李蘊嘆氣說︰「你不是要看小蕾留下的信嗎?就在這里。」
原來放在桌上的一張白色紙箋,就是小蕾的信--
大姊姊︰
很久沒這樣喊妳了,大概十歲以後就沒有了,因為妳不準。
現在又這樣喊,是因為要請妳原諒我過去、現在和未來給家里帶來的所有麻煩。我知道我讓大家很失望,那些苦心的調毅和期望全白費了,妳就當我是那個十歲未受教的粗野蕾丫,因出生太晚,李家好的遺傳到我身上都淡薄了,也就不合?大難過。
當妳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華盛頓了(公寓是大哥的名字,請你們處理,銀行的錢我領走生活必需的),至于要到哪里去,我也不確定。
我活到現在都是听家人的、听御浩的,從來沒听過自己的。這次內心的聲音告訴我,baby是我的,絕不能將他遺失在茫茫人海中。御浩曾經說過,我怕是連自己嬰兒弄丟了都不知道……好像一個預言,他居然說對了,以後踫到了要怎麼向他交代呀?
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我了解你們都是為我好,只是我必需找到baby。
離開的事我想很久了,但怕給大哥家添更多麻煩也就t直忍耐著,請和大哥說一切與他無關,要爸媽別責怪他,他把我照顧得夠好了。
原諒我的不告而別,不要阻止我,也不要來找我,我會很好,等我找到baby的那一天,自然會回家。
蕾丫敬上
御浩男兒不輕彈的眼淚終于決堤而出,自懂事以來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哭過,沒想到當年的一句戲言竟然成真,太多太多的沒想到,信里寫著內心話的小蕾是他差點遺忘的,也是最初吸引他的,那最驕慢中的最脆弱……
「她真太傻了,連我們都不知道『天使之家』確切的地點,她又要從何找起呢?」李蘊說。
「怎麼會不知道呢?」御浩眼內布滿血絲。
「我們是約在某個小鎮會合,再由對方的車子接走的,為的是絕對的隔離和避免將來的麻煩。」
「小鎮總有名稱吧?」他也要找回孩子。
「小鎮叫歐本,在獨木舟河那一帶,但小蕾當時病得很重,完全沒有任何印象,我們也從來沒告訴過她。」李蘊憂心說︰「我真不懂她去哪兒找,實在不敢想象她目前的情況,更不知如何向我爸媽解釋。」
獨木舟河、小獨木舟鎮……
御浩忽有靈犀一通,像心電感應般,在多日的渾沌黑暗中終于看到一絲曙光……有可能嗎?小獨木舟鎮枉他們心目中有著極特殊的地位,有沒有可能這巧合讓小蕾並不如外人所想的那麼毫無印象?
也許她出走之前已有妥善計畫,又也許她人正安全地在獨木舟河附近……
「我馬上到美國找小蕾。」御浩忍住內心的波動,那乍然發現的小小希望只保留給自己,害怕說出來又遭受到詛咒。「我可以去看伯父、伯母,告訴他們小蕾很好,讓他們放心。」
「謝謝你,我一直就知道你是重情義又值得信任的人。」李蘊松了口氣說︰「對了,你要找小蕾,工作怎麼辦呢?你不是才要開始發展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嗎?」
重情義又值得信任?算了吧,當他失敗時這些都比腳下的塵土還不如,他早看透了這些虛偽的贊美。
理想和抱負?他腦中閃過奮筆直書的救國文章、集群激昂的保釣游行、滿懷壯志的秉燭夜談、悲憤不已的國是大會……那些又算什麼?一彈指間也不過是抓也抓不住的灰飛煙滅,他卻為那些看似美麗的事物把小蕾和孩子都犧牲掉了。
那麼,努力追求來的學位、報效國家的經建大計、榮耀的社會地位,若沒有小蕾和孩子,這些美麗事物也終將是另一場幻滅而已。
目前,找小蕾是他唯一想做的事,沒有做將是一生最大的遺憾。
「工作到處都有。」御浩又加補了一句。「從現在起,小蕾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八章
幾只戲耍的鴨子朝湖的南端游去,牠們伸長脖子呱呱叫著好像在討論岸上那個奇怪的女人,她跪在那兒,雙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語。
「女圭女圭看湖,已經一年了,我走遍整條獨木舟河,從你這個源頭到河尾的自由人湖,都沒有找到『天使之家』,我必是錯過什麼重要的線索了……現在又是秋天,又由你這兒重新開始,你叫做『女圭女圭看湖』,一定要保佑我的女圭女圭小舟……是的,我為他取名叫小舟,所以他不是隨便一個無名無姓的孩子,他有父有母的,請讓我早日找到他……」
李蕾虔心祈禱,雖然對一座湖說話很可笑,但她獨自一人生活著,偶爾也需要傾訴的對象,即便是湖也可以。
打開手中的地圖,紅黑藍綠的筆跡標示著她走過的每個城鎮,當初她在有玉米田和小麥田的偏北部大平原區,一州州找著獨木舟河,幸好就這麼一條沒有其它同名的,並未花太多時問辨識。
不幸的是,獨木舟河比她想象中的長多了,約三百公里幾乎橫跨整個州︰縱向方面,支流湖泊遍布形成一個龐大的水域,稍大的城鎮就有近二十個,小的更是不計其數,要由當中去尋找幾棟渺小的建築,比大海撈針還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