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怎麼也開始說廢話了!
「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我等他好久好久好久了--」她一連講三次,講成哭調。
「上上個周末吧。」沒必要騙人。「記得那天妳和孫思達他們出去,四點多還捧了一束鮮花回來插水,說怕枯萎掉……就是那天。」
「御浩那時就在了,他在書房里只隔一道牆,對不對?」她強憶那日的每個細節,恨不得時光能夠倒流,回到那個時空,「我那天突然非拿花回來不可,就是感應到他了,怎麼還是錯過了?他就在那里好近呀……大哥,你為什麼不讓我們見面呢?」
「我沒有不讓,是御浩自己決定不見妳的。」
「你騙人!不見我干嘛千里迢迢跑到華盛頓來?一定是你阻止他的!」
「小蕾,妳這樣失去理智胡言亂語,我沒辦法和妳談,坐下來深呼吸口氣,克制一下自己!」佑顯喝令說。
這一招通常有效,李蕾還是怕長兄的。她被迫坐在椅子上,胸口大力大力起伏,臉色脹得通紅,眸子有種燒炙過了頭的焦黑色。
佑顯看妹妹安靜了,想長痛不如短痛,干脆今天一次解決,于是說︰
「妳仔細听著,真是御浩自己不見妳的--妳想想看,腳長在他身上,才隔一道牆,如果想見,又有誰能阻止呢?事實上,御浩這次來,自己提出了分手的話,他說就像佑鈞和培雯一樣,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
最後一句話如尖刀般深深插在心上,東防西防的唯恐有所閃失,結果還是夢魘成真、詛咒顯現了嗎?她臉上血色褪盡,茫然且驚恐說︰
「不!御浩絕不會提分手,一定是你們逼他的,一定是!」
「沒有人逼他,一切都是他的選擇。」佑顯說︰「從他執意參加保釣活動以後,生活學業相繼發生問題,而這問題一年半載也解決不了,他不想連累妳,分手也是為妳幸福著想,這並不難理解……」
「為我著想?應該說是為李家的利益著想吧?」李蕾又突然狂跳起來,劈哩啪啦瘋也似的亂叫。「以前要御浩的是你們,現在不要御浩的也是你們,有誰問過我的意見了?佑鈞和培雯分手至少還面對面談過,我的分手呢?竟然沒有我在場,你們當我是什麼了?一個沒心沒肺沒頭沒腦的木頭偶人嗎?御浩明明來過了,你趕走了他,你得賠我一個御浩、賠我一個御浩--」
佑顯從沒見過小蕾這樣子,已不是任性,而是歇斯底里,他重聲怒斥說︰
「妳這是什麼態度?太不象話了,竟然沒大沒小對大哥出言不遜,還像個李家人嗎?快給我閉嘴!」
李蕾如被人迎面痛擊般,嘴角愕然凍住,全身僵硬不動,驚恐表情凝固,就如木頭人那樣呆呆站方著。
佑顯已疲于應付,恰好他太太和銀姨在起居室旁探頭采腦的,他叫她們說︰
「把小蕾帶回房間吧,看有沒有辦法讓她安靜下來。」
佑顯好不容易可以靠在沙發上按摩太陽穴,樓上又傳來小蕾的哭鬧聲。
「不要關我,不要關我,我已經不是十歲的孩子了,為什麼還要關我?讓我到波上頓找御浩--」踫地門關上才消失。
小蕾的反應顯然比預料中的嚴重多了!
佑顯以大哥的角度來看,一直覺得御浩和小蕾談戀愛像玩家家酒似的,尤其小蕾天真迷糊的時候多,分手的打擊真有那麼大嗎?真教人不解呀!
閉目養神逐漸松弛之際,佑顯太太又跑下來說︰
「小蕾一直躲在桌子底下不出來,人像中邪似的,說什麼她打死御浩了,她的手斷掉了……去拉她就亂抓,我的手臂都被她抓出好幾條血痕,嚇壞人了!你打電話去問莫醫生,看能不能讓小蕾先吃幾顆他開給我的鎮靜劑?」
莫醫生就住鄰街附近,大概佑顯電話中的聲音慌張失常,他親自跑來一趟。
當屋子再度恢復平靜時,已是夜里十一點了。
「令妹的情況很不好,你們得快點處理……」莫醫生臨走前面色凝重說。
送走莫醫生後,佑顯垂頭喪氣地坐在樓梯口,太太過來時他說︰
「我第一次覺得當長兄好難呀,長兄如父太沉重,不知道是不是做了錯誤的決定,小蕾太脆弱了,太不像我們李家人了……」
「我們最好請大姊過來一趟。」佑顯太太輕撫著他的背,靜靜說。
「也只有這樣了。」
波士頓剛不過一場雪,薄薄的,落在地上即化,只留下濕漉漉的一片。
李蕾坐在御浩屋子的前廊,直愣愣地望著那棵傘形樹。
不,應該不叫傘形了,它已失去春夏翠綠的華裳,那種黃葉抗秋風的蒼勁也沒有了,只剩下丑得無法遮掩的枯枝。
奇怪的是,枒杈處居然有個老巢,曾有鳥媽媽帶著鳥寶寶在這兒嘰嘰喳喳過活著,她怎麼從未發現呢?
「好像沒人住了,有誰可以問嗎?」裹著瓖毛大衣的李蘊在前門說。
佑顯四周看看,大白天的學生都去上課,街心空蕩蕩的。
李蕾不聲不響地穿過幾家車坪和步道,到另一棟房子前面停下來。
「御浩會搬到這邊來嗎?」李蘊跟著過來問。
佑顯走向前敲門,一樣沒有人回應。
正想著下一步要如何時,遠遠有人叫蕾絲莉,他們回過頭,有學生回來了,其中一個黃面孔正踩著腳踏車飛奔而來。
「蕾絲莉,太意外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妳了!」那人高興說。
「你是小蕾的朋友嗎?」佑顯先用中文,又轉英文。
「我是杰利,同王御浩、蕾絲莉都熟。」香港口音。
「我們來找王御浩的,可是屋子像是空的,他不住這里了嗎?」李蘊問。
「他們那屋子六個人全搬走了,御浩也離開學校了,他沒通知你們嗎?」
「離開學校?他有沒有說去哪里?」佑顯、李蘊同時開口。
「沒有特別提到。」杰利努力想。「他們這群人都走得很突然,有人根本連拜拜都沒說,就沒看到人了--對了!你們問過學校嗎?」
「我們剛從學校來,得到的聯絡住址還是這里。」佑顯說︰「上個月我還見過御浩,有提到轉學的事,但我沒想到那麼快。」
杰利將臉轉向李蕾,沖著她笑,她沒有回應。從剛才起他就覺得不對勁,平日李蕾很重視禮儀,小鮑主似的面面俱到,今天怎麼不認識他似的?
「我去打幾通電話問問看,也許有人知道一些消息。」他好人做到底。
他們一行人進了杰利分租的房間,燈點亮後驅走冬季慣有的陰暗,李蕾忽然彎下腰來直視著腳底,那塊印地安地毯不是她買給御浩的嗎?
她迷糊了,明明告訴御浩不許丟,地毯是買給未來大房子的,要放在玄關當做第一件物品來紀念……她沒什麼才干,但對布置、裝修和色彩敏感度都很好,常想著大房子的每個空間要如何設計,今天換這樣、明天換那樣,再想象御浩置身其中的樣子,是她這一年來最大的樂趣……
但如今地毯落在陌生的地方,就表示御浩沒有了,大房子也沒有了嗎……
杰利撥了幾個電話,都是搖搖頭,李蘊和佑顯希望逐漸破滅,想大概沒有用了,身後的小蕾突然踫地一聲跌坐在地。
佑顯連忙將她扶起,她臉上有種想哭又哭不出的茫然表情。
李蘊向一臉納悶的杰利道了謝,三個人回到租來的計程車上。
「現在去哪里?」佑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