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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靈 第30頁

作者︰言妍

媽媽抱著一邊抽泣一邊吃健素糖的阿輝走出保健室時,還很納悶,對那大熱天戴口罩、和小孩哭成一團的陳小姐印象極深刻。她沒生病吧?

走下坡路,要過橋時,山里悶隆傳來一聲雷響,可能要下西北雨了,她趕著回工寮收竹竿上曬的衣服,便把阿輝換背到背上,可以用跑的。

突然,橋底布滿石塊的河里有個人面孔朝下浮著。

夭壽呀!有人淹死了嗎?都還沒有中元鬼月,水鬼就出來找替死的嗎?

她驚愣得忘記去喊人,驀地,那「死尸」又嘩得動起來,她直直尖叫。

「死尸」聞聲往橋上看--喔,那張臉,原來是剛剛在保健室才踫到的機械師父小範先生。嚇死人了,起碼去掉三魂,她無力地揮揮手。

雨洋點個頭,又把臉埋進水里,沉浸著,到最後一刻無法呼吸,腦中擠除晴鈴所有的愛和痛苦;到再承載不了,吞噬一切他想對晴鈴說的真心話。

一次又一次,直到遠山飄灑來了急雨,他命中注定的滂沱大雨。

埃利社是一棟連著辦公室的水泥建築,本來和工寮、坑道、洗煤廠,都是晴鈴小心避開的地方,因為皆和雨洋有關。但她今天決定挑戰自己,親自來買新床單,勇敢面對雨洋的新女朋友。

兩個星期過去了,她並沒有回台北,依然留在礦區。

她確實是為了追尋愛情而來的,但愛情失敗時,並未像一股女孩子哭哭啼啼地離開,反而更認真工作,而不是才來幾天就跑下山教人嘲笑。

白天她非常忙碌,為了快點適應新環境,跟著楊桂枝到處跑,也才明白眼前的礦場只是小範圍;真正辛苦的是散布在附近山村小鎮的當地居民,他們佔礦工人數的一半以上,有人每天要走一、兩小時山路上工,就可知護士家訪的困難度了。

晚上回到保健室後面的宿舍,常累得什麼都無法做,只剩下掛蚊帳的力氣;想哭的話,淚未流下第二行,就深深沉入夢鄉。

她愈來愈佩服自己,覺得可以完全獨立,到世界任何地方;甚至沒有雨洋,下山後也不打算嫁給啟棠,過著沒有男人的單身生活,人生會自由快樂多了!

憋氣從一數到十,準備好了,她走進福利社,很快看到在櫃台後的麗香小姐。

嗯,長得很秀氣,據說有一半以出美女聞名的泰雅族血統,說話溫溫柔柔的。

晴鈴也面帶笑容,和她閑聊幾句。可是呀,雨洋和她交往的想象畫面不斷浮現在腦海,立刻又心如刀割,拿了床單,差點哭著跑出來。

她在宿舍呆呆坐了很久,感覺心口的傷不斷流出血來,怎麼還那麼痛呢……

「晴鈴!我要去工寮一趟,妳到保健室來坐鎮吧!」桂枝在外面喊。

她用臉盆的水按按眼楮,走去開門。

「怎麼哭了?」桂枝見她目眶紅紅說︰「是不是又想家了?」

這是晴鈴最近氣色差時,常用的借口。她胡亂搖頭,轉移話題說︰

「看!我買的新床單,雛菊邊的,我想當它是現成布料,車成窗簾和桌巾。」

「妳很會挑哦,我有裁縫機,今天下班就到我家做吧!」桂枝攤開床單量著。

晴鈴心事太沉重,總想找人傾訴,但又怕引起猜疑,只好壓在心底。今天真按捺不住了,有快崩潰的感覺,為解胸郁,不由得吐露兩句說︰

「我在福利社看到麗香小姐,很漂亮呀!別枝姐……妳覺得她和小範,就是馬哥那個結拜兄弟,相不相配呢?」

「誰和小範?」桂枝一會才弄懂。「麗香嗎?是誰說她和小範的?」

「大家不都說小範和麗香很好,馬哥希望他們結婚嗎?」晴鈴說。

「喔,那件事呀!馬哥以前是有這意思啦,拼命要做媒,但小範沒興趣,還從此不敢上馬家吃飯呢。」桂枝又說︰「現在這些話可不能再亂傳了,麗香正和隔村村長的兒子講親事,人家會來打听的,別去害了麗香。」

踫!彷佛地球轉個大圈,晴鈴突然又由地底彈到天空,本來鉛重的身子一下如鳥羽般輕盈,眼前景色翻轉,一秒數變,心境也完全不同了!

小範沒興趣?不敢上馬家吃飯?麗香講親事的對象不是雨洋?

天呀!那雨洋為什麼表現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害她心碎成片片--

她也立即明白了,是想以謊言騙她回台北,怕他的黑暗拖累她嗎?

笨死了!笨死了!幸好她沒有真的一時沖動氣回家!

別枝這一揭穿,也將晴鈴過去十幾天辛苦築起的自我療傷和保護城堡,無論是竹的、木的、泥的、石的、銅的、鐵的,全都摧枯瓦解。剎那間,忘了單身生活的決心,也不想男人可恨了、也不要自由快樂了,那顆寸寸揉碎的心,又奇跡似的恢復原狀!

「……我得到工寮送藥。」桂枝的話終于又進入意識。

「什麼?工寮嗎?我去!」晴鈴主動說。

一心想更接近雨洋,她不等桂枝反應,拿了藥就跑下長坡路,腳不著地像要飛起來,還能听到翅膀啪啪響的聲音,看到羽毛透亮的光芒呢!

近午日頭頗為毒烈,晴鈴到橋邊時已香汗淋灕,不得不停下來喘氣。

初次到工寮的這一頭,遠遠看是好幾長排的鐵皮屋,空間狹窄,有臨時住所的拼湊和簡陋,遠不如職員宿舍的整齊寬敞。

原本蒼翠的森林到這兒也光凸不毛,可能和養雞鵝、墾地、砍伐有關。

大白天的,男人女人全上工,只留下老婦人們帶著小孫子。

晴鈴送完藥,又試問雨洋的住處。

「在單身工寮那里。」老婦人們紛紛指著,並叫一個較大的男孩帶路。

單身漢的居所又更不講究了,屋內連隔間都沒有,上下兩排大通鋪,地面凹凸不平,牆壁條條裂縫,充滿霉腐和臭汗味,幾只蒼蠅嗡嗡繞著。

男孩往里面跑,拍拍左下鋪第四床被褥,是全屋光線最佳、最干淨的部份。

「謝謝你。」晴鈴模模他的頭,並給他口袋里隨時會預備的糖果。

雨洋一向都把枕被折疊得方方正正,以前在永恩宿舍也一樣,並沒有一般男人的邋遢髒亂,說是軍隊嚴格訓練的。

彷佛跑到終點的人,力氣用盡,她雙腿發軟,先坐在他床上,彷佛能聞到他的味道;手輕輕模著,彷佛能觸及到他。

枕頭下有東西,取出一看,是那本摔過的《零雨集》,原先散了頁,有人用漿糊和針線費心修補過,她鼻酸眼濕了,這寶貝可差點被她毀掉呢!

不舍離去,她又蹲下翻看他床底的箱袋,卻發現床板上有刀刻的幾個字。靠近細辨,竟是一句「多情苦」,又一句「無情更苦」,還有一個小小的「晴」……淚水迸了出來,這個憨人喔!

明明心里是在乎她、喜歡她的,為何偏偏要講「無心無情」那一套,任她再如何柔情百繞,都系掛不住,只辛苦地繞成一個零……到底什麼才能停止他那可怕的虛空和黑暗呢?

她用指尖反復摩挲那些字,還不夠,人干脆平躺在他的床上,枕他的枕、睡他睡過的每一寸,想象他每晚的思念和煎熬,感覺好近他的心,近到她心也疼……

屋縫篩進的幾絲陽光舞著細塵,她深深沉醉,忘了此時此地,忘了身在何處。

突然上鋪有人咳嗽,一個男人的頭俯望下來,張大眼詫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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