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著她,跨步走到第一個中隔島。
涵娟僵在原地,手里的花束幾乎要折斷,只見他無視于來往的快速車輛,又跨到第二個中隔島,和她僅有幾步之遙地相對著,眸子里滿溢的不僅僅是親人好友的牽念,還有更多的心痛和心碎,正訴說著關于愛情的答案。
愛情旅程中,會踫到我最愛的人,最愛我的人,選擇共度一生的人,三者如果無法合而為一時……
有的愛情,是長相廝守的白頭偕老。
有的愛情,是分隔兩地的永恆相思。
前者是幸福,後者也不一定是不幸,愛情永遠是愛情,無論什麼顏色……
秋天的風吹著蕭瑟和離索。他只不過想問個好,她也是,但千言萬語,都在這迅速改變的城市中凝結了。
有聲,不如無聲。
喇叭連鳴兩次,憲征探出頭生氣說︰「再不走,飛機都飛了!」
他的角度看不見承熙,承熙也因不願和他踫面而不再走近,成不相交的兩點。
涵娟能做的,就是把花壓在心上,眼泛淚光,顫動著那屬于他們惘然愛情的印記,再一次感受他的深情如注,也再一次和那生命中最初最美的閃亮告別。
再會,再會了……
又一次地將承熙留在原處,她幻游般坐入計程車內。
「你耽誤那麼多時間,就為采這些野花?」憲征帶責備的口吻說。
她只報以幻游般的微笑,並溫柔地抱過女兒,輕拍兒子,摘下花瓣逗他們玩。
好奇怪呀,本以為會太過悲傷而哭的,但在揪痛的心中卻又有一股暖意,因為腦海里一直重復著那首承熙送給她的,譯在信尾的渥滋華士的詩︰
縱然時光無法再回到
那芳草的壯麗,那繁花的勝景
我們也不要哀傷毋寧
在所存留的之中去尋找力量
涵娟的笑容凝住,台北街頭向兩旁倒退,晃悠悠的似在一場充滿幻影的夢中。
慢慢的,雙眸滿漾的淚水滴落下來。
餅去,真的愈來愈遙遠了,但我們學會了不再哀傷。
敖錄二
民國八十一年(西元一九九二年)
台北市為實施都市計畫,涵娟所知道的國際學舍、軍事營區、眷村、內巷違章建築……等,均全部拆除,夷為平地,以配合大安森林公園的闢建。
也就是這一年春天,涵娟因少女時期造成的頭疼病因,加上長期的壓力及積郁,腦部情況惡化,一次睡夢中不再清醒,呈半植物人狀態。
同年夏天,承熙在章董事長過世及「普裕」擴展為大財團後,遭到章氏家族的排擠和杯葛,加上與章立珊行事觀念的分歧愈來愈嚴重,終于協議離婚。
承熙被迫放棄兒子,也不許帶走辛苦經營的一分一毫,回到當初的一無所有,隨著葉家的拆遷移居,更從此行蹤不明。
這恰是承熙和涵娟,在信義路上一別之後的十四年。
(綜觀整個人生,他們似乎得不償失;特別是涵娟,被許多人說成是愛慕虛榮的報應,是自作自受,但誰知道呢?
也許涵娟不嫌苦,好好和承熙打拼,早晚月兌離沉重的家庭債務,在得病之前還有機會成就一番事業,有些人是這麼走過來的。
也許他們堅持在一起,卻始終為債務所逼,承熙成了郁郁不得志的小職員,涵娟因怨恨而更早腦疾發作,也有些人是這麼走過來的。
好像……,涵娟注定都會發病,這又牽扯到遺傳和求全好強的個性了……
總之,這就是人生,無法預測,沒有橡皮擦,不能再重來一次,批評「對錯或得失」也沒什麼意義了。
還是那句話,我們都只能憑著當時的智慧,選擇當時以為最好的路走,生命簡單說來,不過如此而已。)
又七年,彭憲征離掉在療養院的涵娟,另外娶妻建立新的家庭。
涵娟的二十二歲女兒彭雅芯,在地下室發現母親發病前寫給「熙」似瘋狂的一封信,萌生尋根之旅,由紐約回到母親的成長地台北,找到余曼玲,並遇見了承熙之子葉辛潛,才揭開這幾十年的滄海桑田與悲歡離合。
那又是另一個長長的故事了,由下一代完成的「回首闌珊處」。
沉默久久,等候久久
如一局待悔的棋
只是,回首闌珊處
那盞你執意點燃的燈,是否還為我而亮?
一番轉折後,承熙終于在紐約的療養院找到分別近三十年的涵娟。
他們目前定居在舊金山附近,以便涵娟接受困難且緩慢的治療。
距痊愈的目標或許很漫長,但他們仍有夢,有一天他將帶著涵娟,這在地球飄浮了一大圈的小柳絮,回到她一心尋找的故鄉,以慰她的父母、養父在天之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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