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專大贏,承熙又被眾人簇擁喝辨,連余恩也擠去歡天喜地一番。
涵娟習慣在他風光時,僅在一旁靜靜分享和欣賞,並不錦上添花。
「要不要坐我的摩托車回家?」余恩不知何時回到她的身邊。
恰巧視線觸及承熙的,她很自然說︰「不必了,我等承熙。」
人潮漸漸散去,為了那一眼,承熙心急地應付球迷,和隊友也談不到幾句,逕自朝涵娟走來,只是他臉上沒有笑,直繃繃的,仿佛還在備戰中,無法松懈下來。
「你今天打得真好,又贏球了。」涵娟如平常說。
「我不在乎,勝敗乃兵家常事!」他語氣很沖說。
不在乎還如此賣命?涵娟原就有心事,這一下也不願出口爭辯,兩人竟不似往常球賽後的亢奮評論,只默默坐上腳踏車,往信義路的方向歸去。
他以為,她或許寧可坐余恩的摩托車,舒適快速多了。
她以為,他或許情願和隊友熱鬧慶功,開心有趣多了。
有時候,兩個人彼此太過體諒了解,反而覺得不需要說出來,你必知我心情,我也必知你心意。這種「錯猜」幾乎自他們生命相連起,就是元素之一。隨著年齡增長,一切又更復雜,倒像一把磨得更鋒利的刀,兩邊傷害。
腳踏車到火車鐵軌處,通常她會先下來,讓承熙將車子抬過去。但今天他就有某根筋不對勁,不僅沒有緩速,還故意加足腳力采沖刺姿勢,一連跨躍過石堆、鐵條和枕木,強力震動到另一頭。
「抓緊!」他只來得及說這一句。
涵娟的頭本已隱隱犯疼,突如其來的巔簸踫撞像散移了腦袋般,食物由胃部上涌,她想抓住他,又像是捶打他地驚叫︰「停車!停車!」
「吱」地刺耳聲響,到腳踏車去擦過一棵樹倒地為止。涵娟早跳下來,彎腰在葦桿草叢里干嘔,天旋地轉著。
「你還好吧?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承熙似由一場昏亂的夢中醒來,害她這樣,真是心急如焚。
「別過來!」她搖頭,老毛病了,不想吐得臭氣沖天,早已學會忍壓耐苦。
「我去要碗水來,喝水也許會好一些。」承熙說著走向不遠處的日式房子。
「不必了!」她勉強站起來,無法平衡,他立刻扶住她。
房子有一些荒廢了,不見人煙。他壓著一個老井旁的小幫浦,清水流出,涵娟漱漱口捂捂臉,感覺舒服許多,才坐在鐵軌枕木上休息。
西方天空的夕陽如一層薄絳的困脂,又如醺醉後的酡紅。承熙知道她愛花,采來雛菊牽牛蒲公英鋪在地上。有些涼意,他又為她擋住風口。
「是我不好,你應該坐余恩的摩托車回家。」他低聲說。
「你胡說什麼?要不是怕趕不上球賽,我也不會搭他的便車。」涵娟臉色依然蒼白,但已有生氣的體力,加上方才那紅衣刺激的委屈,恨恨說︰「你今天到底怎了?打球和騎車都賭氣一樣,是不想送我回家嗎?如果不想就別送,也不必故意不停車,害我弄成這樣,倒不如永遠不理人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見她真發脾氣,他慌了說︰「當然不是這樣,完全不是,我……」
那又是什麼呢?承熙真說不出口,他是男人,一個寬宏大度的男人,也是涵娟向來最夸贊他的地方。他在她面前已沒有幾分優勢,若知道他也小心眼嫉妒,豈不又多了一個失望的理由?
他的著急口拙是明顯的,汗水沿著眉毛流下,忙用手去擦,卻讓涵娟看到他內臂幾條細長的血痕。
「你受傷了……」她叫著。
他看了看說︰「大概剛才磨到樹枝,沒什麼。」
涵娟莫名地眼眶一紅,也不吭聲,只拿出干淨的手帕替他清理血漬。
他凝視著她,感到那溫柔細致的動作,忍不住說︰「涵娟,我害怕失去你……」
她眸子望著他,滿足不解。
「是真的,我常想著你學校那些男同學,他們個個優秀,哪一天你也許發現他們比我好呢?甚至余恩,我也心懷妒意,只因為他和你走在一起……我自信不是猜忌多疑的人,但面對你,患得患失心就特別重,非常苦惱……」他坦白說。
若不是前有章立純、後有章立珊讓她嘗過苦澀無奈的滋味,她必然覺得承熙庸人自擾。唉,這一切不就源于一個「情」字嗎?
「你不是在吃醋吧?你以前不都說自己最心胸寬大嗎?」她突然笑開眼說。
「寬大?寬大到介意你坐余恩的車?寬大到想除去你身旁所有的男生?」承熙不再隱瞞說︰「我也不全明白,以前都是懵懵懂懂的,沒想過那麼多。但自從你上大學後,就開始胡思亂想,希望你別去理任何男生,心里只有我一個人,我……再也不寬大了!」
相愛的人局偎在小我的世界中,終至眼底容不下一粒沙子。承熙一貫的敦厚,轉成了強烈的佔有心,反是催情之劑,涵娟不由得柔情涌生,急切說︰
「不,你根本不必有妒意!那些學校的男同學盡避高談闊論,驕傲不可一世,但他們都沒有你的氣度和魄力,一點都比不上你的!」
「真的?」他不信,「即使我沒念大學,學歷不如你,都沒有關系嗎?」
「你不會不如我,也一定會念大學。只要念了,你就比任何人都強,我有信心!」她以向來的鼓勵口吻說。
「你的信心,正是我最害怕的事……」他眉頭依舊深鎖,「你總是對我期望太高,但有時事實就是事實,念大學對我而言比登天還難,因為家人需要我……娟,如果夢作不下去,你真會放棄我嗎?我真不能想像沒有你的日子,怎麼辦?」
她仿佛初次看到他似的,由方才在球場的憤怒,到此刻揪心的脆弱,一種男孩到男人的蛻變,引出了女性最柔軟的心腸。
他因愛她而痛,她則因他的痛而更痛。
若是從前,她必然又義正辭嚴教訓他一番。但那些話竟出不了口了,曾經是他逃避的主題,今天竟也讓她不想去面對,怕真會破壞眼前的美好。
于是她輕輕說︰「放棄什麼呢?想來也好笑,你為余恩生氣,我卻為章立珊而難受,她一副你女朋友的樣子,你就不會把她趕遠一點嗎?」
「章立珊?」輪到他不解。
「好像章立純第二。還記得那次生日事件嗎?今天看她霸著你不放,相同的感覺、怒氣又來了。」她說。
「天呀,章立純或章立珊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他恍然大悟說︰「你……你不會也在吃醋吧?」
「對愛情,沒有人是寬大的,我也會猜忌多疑,患得患失呀!」她細聲說。
承熙突然有種豁然開朗之感,多年來他苦追在涵娟身後,總沒信心,而這是第一次千真萬確感受她的心意,不禁激動說︰「你是在意我的,真的在意我!」
她陷溺在他的眼眸里,暖暖如煦夏潭水。突然他的手臂收緊,將她環住,唇輕柔試探著,那麼小心,又那麼深情。
保守的年代,男女牽手擁抱已是很慎重了。承熙和涵娟因為年紀尚小,真正坦白心意的四年,也很少逾矩。
但畢竟成長了,眉目或小手傳情已無法再滿足,吻就自然發生。
吻,激發更多的。男孩感覺女孩特有的柔軟清香,天生的征服欲便出現;女孩呢,由初初的驚愕,很快就接受愛的探索,進而自己也沉醉在那從未有的銷魂天地一裊,甚至飄浮……
飄浮……喔,不只是飄浮,還有嗚嗚鳴像天崩,轟隆隆似地裂,腳都站不穩哩!涵娟睜開雙眼,除了熱情的承熙外,竟還有遠遠而來的一具龐然大物,她本能驚叫︰「火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