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像當頭一棒敲來,隱約憶起那日的憤怒之言。在陸上他是卜見雲,卻在見到燕姝後就大意的透露出真名。
而大意的還不只這些哩,讓她把刀抵在他心口、幫她采水果,還任由她譴責海寇之惡……算是他這些年來最大的窩囊吧?!
但風水總會轉,到了無煙島,就輪到她欲哭無淚了,
遲風想反駁她幾句,才發現她已斜斜的歪在他的手臂中,雙眼緊閉,像是沉入夢鄉。
「燕姝……」他輕聲喊她,感覺到她鼻息紊亂,皮膚烘熱燙人,臉上布滿不正常的紅暈。
他又喚她搖她,她仍沒反應。會不會是體衰受風寒,人陷入昏迷了?畢竟她是嬌嬌之軀,沒有他的韌性及粗蠻。
遲風的內心莫名地打起寒顫。他不知一個弱女子是否會因風餐露宿而致死?但她可是他的第一只金絲雀,如此一吹就完蛋,他……
他模不清自己的心思,只是坐立難安,又連連叫她。
沒關系,雖因俞家追兵繞道晚了幾天,但和兄弟約好的永寧城已在眼前,明日抵達時,再請個大夫診斷,她應該能熬過這一夜吧?他以前昏個十天半個月,是常有的事。
不!燕姝終究不是他……他不記得自己曾那麼心煩意亂過,人蹦跳起來,迅速的踩滅火堆!背著她,就往茫茫的黑暗中飛奔而去。
月高掛,星閃爍,荒寂的沙濱上,只有大海重復著單調的浪濤拍岸,及他急喘的呼吸聲,燕姝則癱軟地伏在他的背上。
他在慌張什麼?至少……至少他也拜媽祖,不能讓觀音死在他手里吧?他還要在海洋混,怎麼可以得罪女神呢?
唉!他發現自己竟開始胡言亂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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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長著兩撒胡子,向來愛斜睨人的趙大夫,此刻已嚇得有些口舌打結,喃念著,「呃……丹參三錢、黃苓三錢、白芍二錢,是活血調經的……」
「他在說什麼?」遲風眼楮赤紅,整夜未眠,又加上沒有梳洗,發亂衣髒,臉一沉,活像是殺人越貨的大盜。
「不!不!趙大夫,這位姑娘不是我們醉月樓的人,不需要配什麼婦人藥。」清蕊忙陪笑說︰「她只是受了風寒,開幾帖退燒藥方就好。」
「還有補身的藥,人參當歸全拿來。這姑娘吃素的,你最好知道該怎麼做,她幾天沒吃東西了。」遲風命令道。
「是!是!」趙大夫又揉掉一張紙,緊張地寫處方。
這綺帳羅被的房內,青鼎燃著異香,絳紫宮燈繪著果女圖,雕梁畫棟,流蘇旖旎。燕姝臥於鴛鴦枕上,面頰紅得像蓋在身上的霞艷錦衾。她怎麼還不醒呢?
趙大夫寫完藥方,躡手躡腳的要走出去,遲風又開口,「姑娘燒還未退之前,你不許走,就留在這里待命!」
「我……」趙大夫支吾著,這是哪門子的規矩呀?
「趙大夫,你也好久沒上我們醉月樓風流快活了!」清蕊連忙打圓場,挽著他說︰「家里母老虎管得嚴,今天可是出診,你就趁便休息吧!費用全算我們的,你愛叫多少姑娘服侍,我們都奉陪。」
趙大夫雙眼一亮,這可是大好機會哪!醉月樓是永寧一帶最大的妓院,姑娘貨色新鮮又齊全,既是免費,怎能不享受一番?反正他也走不掉,也算「身不由己」羅!
趙大夫被幾個艷婢簇擁離去後,清蕊回過頭,環佩叮當的移近遲風說︰「這姑娘再重要,你也該先清理一下,而且,你看起來也好多天沒吃好睡好了。還有,你那些兄弟都在等你了。」
遲風瞪著她,面無表情,突然又往澡間的方向走去。
清蕊立刻跟隨過去,陪他洗身沐浴是多大的享受呀!他那壯碩的肌肉,男人的本色,當他勃發時,不竭的精力宣教人欲仙欲死。
「你留下,好好照顧她,不準閑雜人接近。」他卻阻止她說。
什麼?連她也要加入伺候?清蕊噘了噘嘴,無奈地指揮丫頭煎藥。她必須听他的,向來如此。
曾經,她是汪直的侍妾,後來轉送給李遲風,年輕的他,給了她一段甜蜜的愛情生活。但汪直死後,舶主船隊大亂,日日都有糾紛爭吵,遲風迅速對她失去興趣,將她安頓在市寧城,有好幾年無消無息。
直到清蕊開了醉月樓,成了海上兄弟的銷金窟後,遲風才偶爾落腳一次,大半也為任務,不為她,往日的熱情已難再尋。
她大他四歲,三十歲了,真是年華老去了嗎?
清蕊走到那錦緞紗帳前,發現到昏睡的女孩有張淨秀的臉。踫踫她滾燙的額頭,有塊疤耶!若沒頭發遮著,可是破相喔!
再模模臂膀,柔若無骨,但也瘦得可以,男人抱起來不會有癮頭,尤其是遲風那種強悍型的。
略掀起被,看到那雙腳。媽呀,怎麼那麼大?
清蕊頓然放心了,甚至笑出來。這女孩若留在醉月樓里,鐵定很快就被打入冷宮,乏人問津,光是那大腳就不行了。
她很得意地欣賞自己那縴縴秀麗的三寸金蓮。想當年,她初見汪直時,因足太小,還需人攙扶,大家還給她一個「半截美人」的封號,男人們看得口水猛流。
蓮足輕移,步步搖曳,令人望而憐愛。還有呢!她的養母說,纏足使腳尖萎縮,行走時力道全在臀處,陰部就特別纏密,足愈小,那地方就愈緊,個中滋味真可謂勾魂攝魄。
這女孩腳大,力一勁地往腿肉跑,那地方沒夾撐著,肯定松弛,引不出蕩漾春情,又怎麼能讓男人留戀不舍呢?
要懂得和男人玩,這可憐的女孩九成是學不會,先天不足嘛!恐怕恩寵也不長久。
清蕊心情轉佳,指揮著小婢給女孩灌湯喝藥。
遲風梳洗完,換了一身斜襟的倭式便袍,頭發齊額扎起,五官稜角分明,炯炯的眼神,俊偉的男性雄風讓清蕊心癢癢的。她就喜歡海盜,多瀟灑呀!比起來,陸地上的公子哥兒和肥腴商賈,全像沒長齊似的,矮小了大半截。
她騷媚地啃著瓜子,故意翹起腿來,露出誘人蓮尖。
遲風卻彷佛視而不見,逕自坐到床前凝視著燕姝。
燒略退,鼻息已定。他模模她額頭,並在疤上停留良久,然後是她粉紅的雙頰及唇,陷入深思。
「你打哪兒找來這女孩的?連腳都沒纏好哩!」清蕊有些嫉妒地說,她幾乎不曾見過遲風溫柔的模樣。
他的手放在燕姝的玉足上,不小卻也不大,在他掌中恰恰飽實。看來,是纏過又存心放掉的。燕姝就老那麼特立獨行嗎?在媽祖宮扮觀音,十九歲不結婚,一雙腳堅決不纏,勸海寇改邪歸正,又隨海寇千里尋兒?
一個閨秀女子卻反習俗而行,對他有種奇異的誘惑,燕殊的一言一行,即便是睡著,也充滿著吸引力。他說︰「腳大好,腳大才能跟我上山下海,走了那麼遠的路……我們的路還很長,得把她養壯些,才有力氣對付我。」
清蕊听得莫名其妙。他干嘛要個女人對付他?瘋啦?
遲風滿腦子只希望燕姝快點清醒,如會飛的金絲燕繞在他四周。真不知當她明白自己是一名人質時,會有何反應?
他突然發現,他從不曾見過燕姝的眼淚,無論是摔跌或凍餓,她都沒有哭鬧過。
甚至,她連生病都是靜悄悄的,不曾埋怨過。
第五章
相信
黯鄉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高樓休獨倚,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範仲淹•蘇幕遮
夢中的狼已不再奔躍,沒有威逼人的危險,天地遼闊,它馴服地坐在她身邊,眼眸內的野性逐漸隱斂,正溫柔地注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