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工作中,采眉最愛刺繡,不只是那五彩絲線的艷麗令她憶起豆蔻年華的美好也讓她回味那幾年的待嫁心情,和藏著對懷川的思念、對婚姻的憧憬,誰知仍緣慳一面,夢想注定要破滅呢?
於是,鴛鴦、鳳凰、花開並蒂及花好月圓全都束之高閣,不再與她相關,唯有此刻,為小泵準備妝奩之時,才能再次沾染那麼些許美麗的餘屑。
她輕嘆著,望著針上的絳紅及雪青繡線發呆。
巧倩將椅子移近,「大嫂,我今天早上有些急躁,說話也不太得體,該給你賠禮了。」
采眉收回心思,微笑著說︰「賠禮倒不必了,我一點也不介意。或許你覺得我太嚴厲了,但女孩家要守的禮就那麼多,一不小心或忘了形,就會惹來麻煩,所以要時時警惕。」
巧倩看著眼前這如花般的臉龐,才大她兩歲,就顯得如千年古井式的老成,她又不禁問︰「大嫂,你對狄岸到底有什麼看法?是厭惡或欣賞?崇敬或排斥?」
怎麼還要扯回狄岸?采眉正色說︰「巧倩,你此刻心里要放的人是杜家少爺,而不是其餘不相干的人。」
提到未婚夫,巧倩不免忸怩,忙說︰「放他做什麼?以後都要見到膩的人。大嫂,你真的不必為我擔心,我知道分寸的,我以前和大哥、二哥的感情很好,他們都極疼我,狄岸和大哥很像,我親近他是很自然的事,絕對沒有邪念。」
「我相信你的心是單純的。」采眉點頭回答。
「你還是沒告訴我對狄岸的看法呢?」巧倩又逼問道。
「能有什麼看法?!」采眉搖搖頭說,「在我心里守著的就是懷川,其他人對我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你沒見過大哥,甚至連幅畫像都沒有,怎麼去守呢?」巧倩更進一步問。
「你不是讀過孝經、女箴和女則嗎?守的是貞淑節操的信念,作為女子的道理,心正,行為就正,有何不能守的?」采眉反問。
「若我說我大哥就是狄岸那模樣,見狄岸如見我大哥,你有什麼感想?」巧情仍不死心。
那段話又仿佛另一個考驗,狄岸的形貌浮現在采眉的腦海中,像揮散不去的魂,有時沉郁、有時落魄、有時孤傲、有時暢笑……如欲求六根淨去,消除魔障,於是采眉冷靜地說︰「沒有感想,你大哥並不是狄岸。」
「若說狄岸對你有些想法,你要听嗎?」巧倩再問。
其實這是她瞎編的,懷川很少問及有關采眉的事,偶爾巧倩提到,他也沒有特殊的反應,只在舞「寒月」劍法時有那麼一點招惹意味。
懷川曾說目前沒有容納妻子的空間。
巧倩常不解,既是夫妻,有名分的,為何相逢不相識?但她也只是想想,三年來,夏家天翻地覆,若樣樣都要有理,永遠也怨恨不完,但面對這兩個人,她有扮紅娘的興趣,可惜踫釘子的時候多。
丙然,采眉站了起來,微怒地說︰「我不要听!巧倩,你若再提『狄岸』二字,我就不幫你繡嫁妝,到時可有你急了!」
唉!好心沒好報,巧倩只有埋頭繡自己的鴛鴦了。
采眉不斷地在心里想著大姑姑,像定神的菩薩像般。
大姑姑說要「熬」,不只「十年寒窗」的熬,而是數十年自我禁閉的熬,是比一死還困難的熬。
她努力捕捉懷川的聲音,但最後全變成狄岸的,仿佛入了心的魔,無法驅散。
她又拚命的刺繡,但手下的絳梅皆成模糊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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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寒冬,四面一片蕭索。這段日子以來,懷川不斷穿梭在閩浙沿海,由南到北,又由北到南,有一次還乘船在如天般高的浪中到達「無煙島」。
無煙島如棋盤似的交錯縱橫,水道曲折迂迥,散布在藍海上,如一串美麗的翡翠珠鏈。
島上有廟,但因無人祭祀而頹傾;有屋宇,也因無人居住而荒廢。懷川試圖探尋每個崖洞水窪,除了海鳥盤旋外,沒有他要找的那個叫李遲風的人。 率瞪希?譾量 ?遙?? 糯偉洳肌按綈で恍硐潞!焙螅?睪<咐鎝源Ш炕牧梗?懷?伺級?囊淮篤?翁鋨諄 氐闋褐?蛻儺淼娜搜掏猓?蟾哦伎梢雜謾八蘭乓跗唷彼母鱟擲蔥穩蕁 br />
往往走了大半日,陪伴他的就只有自己的影子,若是遇到風雨天,連個影子也沒有。
這種日子他巳習以為常,在塞北邊境、在雲澤莽山、在茫茫大海,一雙蒲鞋、一頂笠帽,當無家可歸、無姓可棲的浪人,天地如此廣闊,人卻如此孤獨。
但這一回卻有些不同,每到夜晚,他躺在星空下,望著點點銀亮疏星,除了母親和妹妹外,還會浮現采眉那清麗卻冷淡的面容。
她終於不僅是個名字,還是個具體的人了,雖然在她刻意的迥避下,他們接觸得很少,但他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清晰明白。當時不覺得,遠離了竹塘,才了解她已深深地銘記在他的心底。
他想到她一心一意恪守的道統名節,一個不曾見過面的未婚夫、一個落敗的家、一把失去主人的劍……看起來極荒謬,她也做得有板有眼,十分堅強,不曾有怨尤。
以前懷川一直認為男人才能胸懷大志,里了小腳的女人只是依附品。官場上,多少人升調貶戌,置妻於故鄉侍奉父母,數年不見;在江湖上,男人更飄浮不定,女人連問生死的資格都沒有。
女人無才,不能論理想抱負,只有談笑問的風花雪月,因此,男人薄幸和輕賤也變成理所當然的事了。
但由采眉身上,他看到一種熟悉的壯烈情懷,原來守節的堅真態度及理念並不少於他為天下除奸的決心。
於是,他有了與人為伴的心情,在夜深人靜時,想著采眉是否也在細數這漫漫長夜?然後透過閃爍繁星,彷佛天涯共此時地與她對話著,孤獨感就很奇妙地消失。
懷川不太明了那種感情,只知道他風塵僕僕地又回到竹塘這小村莊來。他告訴自己,是因為他太惦念母親了。
但他不想用不定的往返及己身的冒險來打擾她們平靜的生活,所以就在屋外看幾眼,偶爾為她們打幾桶水、積幾束柴薪,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完成。
他的神秘行蹤,就在過年前幾日被夏萬發現了。
「少爺,你回來怎麼不進門呢?」夏萬高興地說︰「快到除夕新年了,是游子返鄉時節,夫人看到你來,一定會笑得合不攏嘴。」
「笑完了之後,又是離別的哭,萬叔,不是我不想,只是我娘身體不好,情緒起伏太大怕她又承受不住,我還是偷偷看著就行了。」懷川說。
「我曉得少爺的處境難。」夏萬仍勸道︰「但是,夫人若知道你還活著,夏家尚存有命脈,鐵定此什麼仙丹靈藥都有效,說不定病就全好了。所以,你就別瞞她了,好不好?」
懷川緊皺眉頭,痛苦地說︰「萬叔,求你不要再用親恩強迫我了,現在真的不是好時機,你明白嗎?嚴家人一日不除,就會有更多人和我們一樣家破人亡,而有許多志士為了除好任務離鄉背井、割舍親情,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全都是萬不得已的。」
「夫人一向是明理之人,她會放你走的,絕不會阻撓你的復仇大計。」夏萬又說。
「你確定嗎?」懷川仍有疑問,「萬一她不放人,我又非走不可,豈不成了她致命的毒藥嗎?」
夏萬不再言語。自從悲劇發生,夫人扶棺南歸,哭瞎了眼後,整個人就變得異常脆弱,不再像從前那個上下都能例落打理的總兵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