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的「鸚鵡賦」費了好一陣子才完成,想念給「阿奴」听,只怕也沒機會了。
若要平心而論,「阿奴」不過是讓她回憶到那無憂無慮的時光,還有心情為話都說不清的禽鳥作賦,多快樂呀!
現在的她,怕是連一首詩都做不出來了。
茉兒望著桌上的澄泥硯,雲紋紙和紫毫筆,有雪、有梅,最易成詩,但她心中老想著「漱玉詞」中的冷冷清清和淒淒戚戚……
新婚邁進第三個月,經歷過生死,子峻依然守著原則,以書房當天地,那曾肌膚相親的一夜,漸如遙遠的夢。
茉兒告訴自己別急,在一些時候,她曾看見他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柔情,雖然短暫,卻燃起她一次次的希望。
這是她自己執意要來的婚姻,就要努力守護,不是嗎?
這時!院子里響起聲音,小萍走進來,「大少女乃女乃來了。」
大少女乃女乃,亦即子峻的大嫂,閨名復秋,在這些日子,由于茉兒特意的示好,兩人已相處得不錯,情同姊妹。
「萌兒在午睡,所以想趁空來你這兒完成‘水田衣’沒吵到你吧?」復秋問道。萌兒是她三歲大的兒子。
「沒有,大嫂來得正好,我一人賞梅還嫌寂寞呢!」茉兒高興地說。
按秋先瞧那淡白清雅的梅,再看茉兒,忍不住說︰「花香人艷,你的一身喜氣還在,就可惜子峻的倔脾氣……」
「子峻也有待我好的時候……」茉兒話一出口,又覺不對。
提到這件事,是全部任家人的尷尬和疙瘩,復秋不想大多嘴,忙轉移話題,「快看看我的‘水田衣’花樣拼得不夠漂亮,還要請你改改呢!」
所謂的水田衣,原是指和尚以條布縫制的袈裟,後來不知源于何時,婦女們皆以零頭布制成衣裳,但顏色、材料和形狀卻更講究,進而成為一種時尚。
當然,貧人家的水田衣太過簡樸,不夠好看,但富貴人家的水田衣則華麗耀眼,甚至不惜為一小段布片而毀去整塊錦緞,極盡奢侈之能事。
茉兒的嫁妝中,就有幾件水田衣,集紗、絹、綢、緞于一身,色彩質料罕見者皆有,充分顯示出嚴家的財富。
任家向來不允許婦女擁有水田衣,所以對茉兒擁有的,皆投以羨慕的眼光。
茉兒人慷慨,干脆拆了自己的水田衣,做了合婆婆、大嫂和小泵的尺寸送給她們,當作一種討好及收買的手段。
她看看復秋那件快完成的外袍,油綠、柔藍、嫣紅,甚至少見的玉色羅都縫上了,她突然想到說︰「我有一塊紫金繡百花的緞,原是宮中傳出的,如果在領子邊繞一圈,一定很美。」
「那必然珍貴,我……不需要……」復秋緊張的拒絕。
說歸說,但當復秋看到那紫金緞時,以女人愛美的本能,當然愛不釋手。
茉兒毫不猶豫地剪下兩塊,正是領口的大小。
「茉兒,真是太謝謝你了!這比我穿過的任何衣服都漂亮。」復秋比在身上,一會又糾著眉說︰「可惜要給誰看呢。子峰到大同已經三年,還不知哪一天能夠回來?」
任子峰也是科舉進士出身,後任職兵部主事,三年前因俺答來犯,調至大同。
「他走時,萌兒才剛生兩天,現在萌兒都已經三歲大了,還不知道父親長什麼樣呢!」復秋有些傷感地說。
「他難道都沒有回家省親的機會嗎?」茉兒同情的問。
「有一次,但立刻又取消了。」復秋神情落寞的說︰「我們也很奇怪,俺答那年降服後,就與我們大明和平相處,後來是需要衛所兵去建烽燧和挖濠溝,但也都完成了,就偏偏子峰無法歸來,真不清楚朝廷的用意何在。」
茉兒忽然想起嚴鶯的話。嚴家女兒可以旺夫家,讓夫家要什麼有什麼,而現在,她並不是要買官蠰爵,只是要幫助子峰和復秋夫妻團聚,這應是好事一樁吧?
只要她向爺爺說一聲,內閣首輔的官令一發,子峰不到幾日就可以返家,任家一家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屆時,子峻或許能體會到娶到她嚴茉兒的「幸運」吧?
「俺答兵已擊退,防御工事也做好了,大哥沒有理由再滯留邊塞。」茉兒明白的說︰「你放心,我向我爺爺提一聲,大哥馬上就能回家了。」
「真的,你願意替我求情?」復秋驚喜地拉著她的手,「茉兒,你真是太好了,一點都沒有官小姐的架子,和我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子峻遲早會明白你的千般好處。」
「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茉兒心中也有說不出的快活和滿足。
生于嚴家,她向來無所求,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殊之處,但能因此而幫上任家和子峻一些忙,她絕對會赴湯蹈火、再所不辭的。
一切都是緣于她對子峻的一片渴望和痴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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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更深,今晚是子峻值翰林院的班。火爐旁,他呵著筆,正在抄寫六部來往的公文。以他實習官員的身分,不外讀歷朝典籍,由浩瀚書海案牘中,熟知一切制度及官場的運作。
他倒很想編修宋元史或先皇大典,但那是正式翰林的事,新進人員中只有為首的狀元、榜眼和探花有資格,其余的如他,就只有抄書的份,不能加入意見。
就熬這三年委屈吧!三年後,必見真章!
子峻又想到茉兒。她不也委屈嗎?見到她,他的心就冷硬;見不到她時,他又隱隱掛念,獨睡書房時,夜夜似有她嬌喘的香氣縈繞,似感覺手里仍有她肌膚的酥膩觸感,那種靈肉合一的銷魂。
時間愈長,他的堅持度就變得愈低,所以,有時寧可值班,好遠離她觸手可及的誘惑。
火稍熄,子峻到外廊叫任良來添柴,猛地抬頭,見西方天空竟一片火光映紅,原本如風的嗡嗡人聲嘈雜起來,他用力搖晃任良,「失火啦!」
他們步出藏書閣,再踏出翰林院,火勢看得更清楚了,巷弄中有人奔跑著,雪夜吐出的白氣,濃成一團。
「哪兒失火了?」子峻抓著一個狀似更夫的人問。
「據說是西苑永壽宮,皇上住的地方。」那人回答。
又是皇宮!近幾年,大明宮殿發生火災已是常事,有時是天干物燥,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道士煉丹不小心,或皇上嗜玩煙火所引起的。
「別看了,不是民宅就好,若是皇宮,應該很快就撲滅的。」子峻松了口氣說。
「這回好象燒得挺大的,紅了半邊天呀!」任良遙望著失火的地方說。
他們又站了一會兒,因受不了那夜寒,才轉身回到屋內。
任良方關上門,暗里忽然冒出兩個人來,為首的那個抹掉臉上的雪說︰「子峻,是我。」
竟是在城另一頭的郭諫臣。
他後面有另一個身形矯健的人,黑衣黑巾,只露出炯炯有神的雙眼,見了子峻就說︰「萍如星星,星似萍……」
「老樹與昏鴉,天涯任我聚。」子峻熟悉的接下去,「真沒想到淳化一別,我們還有再重逢的日子。」
「你真是笠帽人呀?」任良仔細的看了看說。
「你們果然是舊識。」郭諫臣笑說︰「狄岸原是我在少林寺習武時認識的朋友,此番進京是要救人,沒想到卻打草驚蛇,引起官府的圍捕。」
「你要救的人是誰?」子峻問。
「被關在刑部大牢里的幾個朋友,他們是被嚴世蕃誣陷入罪的,羈押了一段時日,卻因證據不足,無法審判。我听說明年春天嚴嵩要大開殺戒,有罪沒罪的都混列名冊中,請皇上朱筆一畫,全都要砍頭。」狄岸忿忿不平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