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峻很清楚,盡避心中有恨,也不敢吭聲。
「現在問題是有哪家姑娘肯臨危下嫁,救我們任家呢?」任傳周為難的說。
這可真難了!這時局,有誰會拿著頭去和嚴家搶女婿呢?所以,此事務必得快,要在消息尚未放出前迅速行動。
他們第一個便想到吏部左侍郎高瑜的女兒高幼梅。
任高兩家原在兩年前走過媒婆,當時幼梅十五歲,若非子峻的祖母去世,媳婦說不定早就娶過門,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場災禍了。
事不宜遲,當天,任家父子連夜避人耳目的偷偷來到高府。
兩方闢室會談,高瑜一知他們來意,立刻白著臉說︰「不、不!嚴合老選中令郎為孫女婿,已在六部傳開,我有膽也不敢和他爭呀!」
「這也不是爭,我們兩家早就談過婚事,只是一延再延,想等小兒取得功名。」任傳周懇求地說︰「只要我說小兒和令媛已有煤聘,高兄不予否認,就算是我任家的救命恩人了,我任家幾十口人都感激涕零呀!」
「任兄,我們是同科出身,情同兄弟,照說沒有袖手旁觀之理,可對方是嚴府,你也明白,我真是怕啊!實在不知要如何幫你……」高瑜長長的嘆口氣。
「高兄,不過是借你一句話。小犬雖不才,但也相貌堂堂,以前也是高兄夸過多次的,你忍心讓他落入嚴家之手嗎?」任傳周又說。
「我是很喜歡子峻,作夢也想要他當女婿,但……這好為難……」高瑜仍是猶豫。
任傳周忽然拉著兒子,撲通跪下,「請高兄救我們全家的命吧!」
「高世伯,子峻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句話了!」子峻被父親的舉動嚇到,也不得不開口。
燭光跳動中,一人站著,兩人跪著,這場面好荒謬,令子峻心中的屈辱又更深一層。曾幾何時,他這松江府才子連娶個妻子都要雙膝下跪,貶抑自尊的求人憐憫?
此刻,他真想拂袖而去,管他風、管他雨、管他嚴嵩的氣焰高過天,他根本不想娶嚴家小姐或高家姑娘,大不了,和尚廟也能納人,不是嗎?
他正要扶父親站起,放棄這苦苦哀求,高瑜忽然點頭說︰「好吧!我向來愛子峻的才,為了他,我就賭了,我們兩家從此休戚與共、禍福相依。」
「高兄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任傳周激動地說。
子峻的感謝卻說得極為勉強,他一向心性高傲,但打擊一直來,逼他不得不折辱自尊,此刻,功名及妻子都像是他人生中的一場噩夢。
這些委屈,讓他失去了豁達,恨意只有愈來愈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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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氏皮膚潰癢的癥狀,在吃了解毒丸後,仍沒有好轉的跡象,偏偏身體有恙,心也煩,她在三面開的廂房中靜坐著,旁邊是媳婦左氏,正叨念著——
「據世蕃說,任家和高家的那門親事,原來是沒有的,錦衣衛都調查過了,那分明是沖著咱們嚴家而來的。世蕃說,不結就不結,有何希罕,咱們茉兒有多少人搶著要,還怕嫁不掉嗎?不過,就是咽不下這口欺負人的氣,非給任高兩家一點教訓不可……」
歐陽氏擺擺手,要她住嘴。
不遠的曲廊處,茉兒在陽光下坐著,望著燦爛開放的牡丹及杜鵑,女敕紅的臉上帶著神秘的神情,一會又悄悄地笑了,這分明是女孩兒思春的樣子。
她的一顆心完全在任子峻身上了。
再遠處,是青藍琉璃瓦,皇上賜蓋的,可見嚴家蒙受多少思典呀!歐陽氏想著自己初嫁時可不是如此,當時,嚴嵩只是一介寒士,為人木訥拘謹,但皇上偏偏喜歡他這份慎言的脾氣,不斷的提拔他、重用他,最後甚至以他為耳目,給予完全的信任。
人發達了,毀譽也就跟著來,斗到不是生就是死的地步。嚴家所做的,不過是皇上要求的,但大臣屢次認為嚴嵩沒盡到勸戒之責,彈劾攻擊樣樣來,不置之死地似不甘心。
為人臣自然是皇上的旨意最重要,不是嗎?
歐陽氏比較憂煩的是嚴世蕃。一個獨生兒子,也真寵溺得過分,但已是大人,想管也管不動,好在小錯不斷,大過卻無。此外就是茉兒,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小孫女。
茉兒水蔥似的人兒,比姊姊多了一份純真和深情,總希望她能有個滿意的歸宿,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歐陽氏差使著丫環喚茉兒過來。
茉兒穿著新做的長衫,粉雕玉琢的,極惹人憐愛。
歐陽氏故意說︰「瞧你魂不守舍的模樣,天天就只想著自己要做新娘子了嗎?」
「女乃女乃,我才不想那事呢!」茉兒臉蛋通紅地反駁。
「哼!還辯。」歐陽氏笑說︰「你就指名著要任家公子,萬一人家娶妻或訂親了呢?」
「他才沒有呢!」茉兒發現自己有點兒失言,忙又說︰「我相信他沒有。」
「看一眼怎麼準呢?萬一他有呢?」歐陽氏試問。
茉兒以為大伙是在逗她,因此故意說︰「若他已有妻室或未婚妻,我就不嫁,反正別人我都看不順眼,寧可當個老姑婆陪女乃女乃住。」
「胡扯!女乃女乃哪能陪你一輩子?」歐陽氏笑著說。
茉兒半正經地回答,「女乃女乃若不陪我,我就削了頭發,出家當尼姑去!」
「瞧!愈說愈沒規矩了。」左氏望著繼女說。
「茉兒是實心,哪像你們的心都是虛的,沒句好話!」歐陽氏罵罵媳婦,再拉著孫女的手說︰「你真的非任子峻不嫁羅?」
「我沒這麼說。」茉兒蹙起眉心、咬著下唇,「我是說,要嫁就只嫁任子峻,其它人都僅僅是討人厭三個字而已!」
這下子,女孩兒家心里的話已再清楚不過了。
茉兒被表姊妹帶去放風箏後,歐陽氏叫丫環關幾扇窗防著潮氣,再對左氏說︰「世蕃確定任家和高家的親事,是在咱們之後才定的?」
「錦衣衛的報告錯不了的。」左氏說。
「那我們得爭這個理,茉兒是皇上封的‘雲里觀音’我不信京城里有誰比她更好。」歐陽氏也有些不悅的說︰「我倒要任家明白,能娶到我的茉兒是天大的福氣。」
「這……就非得便宜任家嗎?」左氏說。
「你沒看見茉兒那個篤定的樣兒?她那妞兒雖性情好,但脾氣倔時也不得了,她要任子峻,就替她找任子峻吧!」歐陽氏說完,連咳了好幾聲,「她和你們都是不同的。」
怎麼個不同?左氏撇撇嘴,她可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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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峻在眾庶吉士中,很幸運地被選入翰林院,雖然不似一甲為正式編修,但他的實習身分晚個三年或許就會改變。
這主要原因是他在國子監讀書時,表現良好,很多人明白他名列二甲,是為「失常」加上他是次輔的外甥,又暗傳是首輔的準女婿,沒有人敢怠慢。
子峻一心熟悉新職務,完全沒注意到四周的詭異氣氛。
一個泥濘的雨天,他回到府里,也沒留心到來為婚禮籌措的布商裁縫全解散了,左邊客廂房內漆黑一片。走進大廳,只見父母愁眉不展,大嫂和弟妹都借口回避。
徐氏拿了一份紅帖給兒子說︰「這是高家退回來的,說……八字不合。」
子峻愣住了。莫非整個事情急轉直下,他結果還是白跪一場?
「借口而已。」任傳周說︰「錦衣衛找到高大人,說他手下有一筆稅收不清楚,要送查,就知道是誰在搞鬼了。高家再不退婚,明天就會莫名其妙的被送進大牢,我們不能怪人家害怕得急急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