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和馬匹直接來到驛站,嚴武粗聲粗氣的叫來驛丞吩咐,「最好的房間和伙食,馬匹和馬車全換新的,不許有一點馬虎!」
「這位大爺,公文在哪里?」驛丞知道這人大有來頭,所以客氣的問。
「我是嚴閣老的家人,馬車里是嚴閣老的千金,還需要什麼公文?你懂不懂規矩呀?」嚴武不悅的說。
「規矩說,第一,要有公文;第二,私人家眷不可使用驛站,免得妨礙公務。」驛丞頂了一句。
「你找死呀?只要嚴閣老一聲令下,不單是你,連你們縣太爺的命也難保。」嚴武拉著他的衣領大吼,「你是要敬酒,還是要罰酒?」
茉兒坐在馬車里,還一心沉醉在蒙蒙的秋山秋水中,後來吵鬧聲過大,她也听進了幾句,不禁問身旁的小青說︰「我們是私人游玩,不關公務,為什麼非要住驛站不可?」
「為何不能住?」小青說︰「想我們家老爺有功在國,人人敬重,如今小姐出外旅行,比那巴掌兒大的官還重要,怎能不好好的招待呢?」
茉兒仍深覺不妥,想喚住嚴武,但外頭的爭執聲已然停歇。
沒多久,就見嚴武必恭必敬的過來說︰「二小姐,沒事了,全是那驛丞瞎鬧,他現在已經去弄房間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但茉兒壓根沒想到,嚴家奴僕向來仗著主人的勢力到處耀武揚威、搜刮弄權,甚至比主人更惡劣,也更加深了大家對嚴府的痛恨與不齒。
像這一回,嚴家無公務在身,原本不能使用驛站,但嚴武偏偏把所有換車換馬及食宿的費用,全算在地方縣府的身上,自己便可以私吞下這筆嚴鶯交代下來的款項。
房間有兩層樓,極寬敞舒適,竹簾、錦褥和書畫一應俱全。打開竹窗,竟是沿著一條河道,石拱橋一座座地橫跨在水上,遠遠有「欽乃」聲,一艘烏篷船緩緩駛來,差點撞到洗衣婦的盆籃。
「小青,咱們待會兒去劃船好嗎?」茉兒興奮地說。
「我爹一定不肯的,小姐的安全重要。」小青搖搖頭說。
茉兒頗為氣餒,也知道這是姊姊的命令,因為南京剛巧有兵變,听說仍有逃犯窩藏在湖澤之間,所以不許她隨便亂逛。
陸續有陌生的老媽子和丫環來換床褥簾帳,茉兒下樓來,看見嚴武東指揮、西指揮的,就說︰「一切都還好,為什麼要換呢?出門凡事從簡,何必干擾驛站?」
「小姐有所不知,那些人可懶可髒啦!小姐是千金之軀,不能有所閃失。」嚴武討好地道︰「連縣太爺都知道嚴閣老的孫小姐到達,還刻意把家里的廚娘、僕人都送來,任憑小姐差遣,明天他還會來拜望小姐呢!」
「哇!若不是出這趟門,我還不曉得咱們家‘嚴閣老’幾個字那麼好用呢!」小青得意地說。
「我又不是官,他干嘛見我?」茉兒覺得煩的說︰「這排場真令人討厭!」
嚴武「嘿嘿」干笑兩聲。所謂家有惡奴、狗仗人勢,他也不是第一個。北京里的那些官老爺,看了他都要打躬作揖,河況是個小小的知縣?誰教他得嚴家大小宰相的寵信呢?
茉兒又倚在窗口,洗衣婦的笑聲傳來,充滿鄉趣。
她看看自己身上淺紅繡著金線花的絲綢衫,還有腳上的小杯鞋,怎麼也不像可以劃舟的村婦。
如果她能打扮成一般的百姓,灰撲撲的,或許還能偷偷的出去玩一回吧?
至少若遇上匪盜,也不會對個小丫環有興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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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子峻閉門苦讀了三天,舒舒筋骨後,再算算日子,該是進京的時候了。
原本他年初送祖母棺回松江府時,打理好一切就該回京的,但偏偏任禮部侍郎的父親嫌京城酬酢外務太多,要他干脆待在淳化別墅里隱居念書,順便向名儒大師們請益,韜光養晦一番,好在明年會試時一舉中狀元,才不愧他「松江府才子」的美名。
讀書為中舉,中舉為前程,前程為報國……他從啟蒙識字開始,就被灌輸了這些士大夫的思想。總之,堂堂男兒,不走這條路,就等于是個無用的廢人。
「阿良!」他叫了幾聲都沒有人回應。
這小子一大早就不在,若不是去泡茶館、澡堂,就是醉倒在怡香院門口,根本忘了回家。
子峻閑閑地步出了門,由小巷到大街,天不陰不晴的,不過,市集小陛人倒不少,遇見熟識的,都會招呼他一聲「任公子好」。
有的還通風報信,「任良正在‘白雲’茶館哩!」
丙真,任良正蹺著腿和幾個官爺吃小菜飲酒,一見子峻來,忙移位說︰「少爺‘閉關’出來了呀?」
「結果連個人影都沒看見。」子峻笑笑說。
「啊!今兒個魯媽的媳婦生女圭女圭了。」任良勤快地喚來店家,為主人弄了飯菜,有魚有肉,補盡責任。
「夠了!你去陪朋友吧!」子峻主僕兩人,都是爽快好客的個性。
時辰尚早,店里沒有幾桌客人。子峻吃一口醋溜魚,往左瞥,見有個獨行客,頭戴笠帽、腳穿麻鞋、桌上有劍,一副江湖人士的模樣。
若是在平日!子峻會上前去拜會一下,但那人擺明了拒人千里的態度,他也不想惹麻煩。
安靜中,任良那兒粗嗓門的談話一一傳來。
「咦?你不是趕著北報軍情嗎?怎麼還沒走?來這兒喝酒!不怕誤事嗎?」任良問一名大個子軍官。
「不如醉死得好!」大個子軍官又猛喝了一口,「本來昨兒個就要走的,臨時卻來了什麼嚴家的孫小姐,把馬全給調了,害我走不成,這不是教我死路一條嗎?」
「嚴家孫小姐要馬干嘛?她也要報軍情嗎?」任良又問。
「報他女乃的咧!她小姐是來玩的,佔盡咱公家的便宜。」另一個小吏說︰「連我的馬也歸她了,想我的人犯還在徽州,不按時提調到案,只怕要挨二十大板跑不掉。」
「那我呢?公文送不到府衙,糧餉不能發,大家過不了秋尾,罪全由我來擔呀!」一個小兵愁眉苦臉的說。
「別說了!這嚴孫小姐一行人吃吃喝喝的,如蝗蟲過境,只怕我們淳化今年冬天難過羅!」又有人說。
大伙東一句、西一句的,愈說愈義憤填膺。
太可惡了!子峻听了一肚子氣,連飯也吃不下了。這嚴嵩的貪污,由北到南無所不在,前幾年,蘇浙兩地倭寇橫行時,北京來的督察官苛扣軍餉、中飽私囊,拿回去孝敬嚴嵩,把受倭匪凌虐的江南當成自己升官發財的機會。
而抗倭名將俞大猶和戚繼光等人,也都要隨時獻金嚴府,才能全力保鄉衛國,不受掣肘和阻礙。
如今,不過是一個小姐出游,又要鬧得附近幾個縣府不得安寧!
子峻放下碗筷,大步走過去插話道︰「你們需要馬嗎?我們就去牽那些馬。」
「這……這成嗎?」小吏膽小的說。
「公子不怕嚴家的人嗎?」大個子軍官問。
「笑話!我家公子的舅舅也是當朝大學士……」任良拍著胸脯說。
子峻給他使了個眼色,要他住嘴。「我好歹也中過舉人,嚴府再強,也不過是女人和奴僕,縣太爺還不敢對我怎麼樣。放心,有事的話,我負責!」
大家看他儀表堂堂,頗有來頭,就當他是貴人,完全听從他的計劃和擺布。
一行人正要離開餐館時,那個笠帽人突然走近子峻說︰「貪官污吏、假公濟私,我最痛恨了,我願意助你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