幣上電話,林世駿繼續往黑夜深處走去。爺爺走了,幸好他還有桑琳,生命的天秤才保持了不倒的平衡。
在一個十字路口,等著禁止往前的紅燈,然後,綠燈亮了,他並沒有跨越,反而往回頭路走。因為他還有奮斗的目標,未來還有許多考試要應付,還是回家讀書吧。?
※※※
林爺爺去世的第三天,長子林修國和媳婦吳荷麗由洛杉磯匆匆的趕回,長孫林世驗在東岸,路途較遠,又隔了兩天才到。
長子、長孫到達,林家其他叔舅姑姨才陸續出現,把一向冷清的林家擠得水泄不通。在各奔前程的這些年,林世駿很少見到親人,即使本來熟悉的,也漸漸成為陌生,這是移民所要付出的代價。
如果爺爺生前看到這景象,該會有多高興呀,可惜,有他的死亡,才能促成這熱鬧的團聚。
林世駿隔著眾人和爺爺的遺像對望,不禁慘然一笑,嘴里喃喃念著爺爺教他的詩句「吊影分為千只鷹,辭根散作九秋蓬。」
林世驗怪異地看了弟弟一眼,這小子似乎有點毛病,是因為爺爺的死而太傷心,還是被台灣的聯考摧殘壞了。
他比林世駿大兩歲。早在高一那年就受不了填鴨式的教育,早早逃到美國去,雖然也有一段適應的苦日子,但至少不是昏天黑地的與書本為伍。
當時,他就勸國二的弟弟一起走,但爺爺不習慣美國的生活,堅持不離開台灣,林世駿也就留下來了。
林世驗當時有點不忍,但這兩個反潮流的頑固份子一心困守原地,他可不想被綁死,男兒志在四方呀。
幾年下來,原本從小打鬧到大的兄弟,也顯得愈來愈生疏。向來安靜的哥哥,變得活潑開朗,表達自己意見時,口若懸河,而向來好動的弟弟,反而沉穩內斂,悶得像一只葫蘆,見人愛理不理的,半天也听不見他的聲音。唯一的解釋,就是美國和台灣教育的不同吧。?
比較令人詫異的是吃米飯的林世駿,竟然比吃漢堡的林世驗高壯,而不能否認的,林世駿的書卷味也濃厚一些。
因為是基督徒的緣故,林爺爺的喪禮辦得隆重而簡單,遺體就葬在林女乃女乃的旁邊,完全沒有台灣民間七七超渡的繁復儀式,于是幾天後,自四方冒出來的親朋好友,又像鴉雀一般忽聚後又忽散,下回見面不知是何年何月。
林世驗趕著回華盛頓上課,機票日期最早。臨行的前一天,一家四口好不容易找到空檔圍在餐桌旁,專心的談一次話。
「阿駿,現在爺爺走了,你也沒有理由再留在台灣,不如這次你和我們到美國去,房子我再托人家賣。」林修國把心理的打算說出來。他在洛杉磯開電腦公司,日以繼夜地工作,頭發都白了一大半。
「爸,我要聯考呀。」林世駿直覺地說。
「GIVEMEABREAK?」林世驗低喊了一句英文︰「你黨政軍聯什麼考?是嫌還沒有被虐待夠嗎,人家是想飛美國,卻沒有辦法,你則是身份門路都有,偏要在這里活受罪,我真是一點都不了解你了?」
「世驗,別這樣說你弟弟。」吳荷麗一直對小兒子有些愧疚之心,難免偏心他,「阿駿,如今這情況,聯考也不必參加了,我們跟校長說一聲,提早領個畢業證書就好。到了洛杉磯後,你可以直接申請入大學,資料我們都幫你收集好了。」
「媽,你們老是這樣,總以自己為重心,要回台灣就回台灣、要去美國就去美國,全不顧其他人感受。」林世駿悶悶的說︰「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沒有你們也過了很多年,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不能說走就走,你們考慮過沒有。」
林修國準備開口,林世驗卻搶先一步說︰「拜托?你才一個高中生,又沒工作事業,還有什麼走不成的,何況,爸媽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普通人早就迫不及待的全家團聚了,就你特別怪,還得要我們千方百計的來說服。」
林修國頓一下後,又接著說?「阿駿,當初你留下是為了爺爺,但爺爺既然已經回到天上,你一個人住台灣,我們也不放心,你到底還有什麼不舍的,是朋友嗎。」
「朋友再久,也都要各分東西。」吳荷麗了解麼子的重情重義,于是委婉的說︰「到了美國,舊朋友可以再聯絡,還能交新朋友。而且,能天天和爸媽在一起,不是很好嗎。」
「媽,你們不懂,我這三年來的努力就是為了聯考,你們知道嗎,我這次的模擬考考了第一名,上第一志願毫無問題,如果現在臨陣月兌逃,不但會前功盡棄,放棄一個完成自我的挑戰,也會對不起看重我的師長們。」林世駿義正辭嚴的說。
林修國看了妻子一眼,想想說︰「好吧,阿駿既堅持要聯考,我們就讓他去,等暑假再到美國也不遲。」
「爸?我的意思是,連大學也要在台灣念。」林世駿連忙聲明,又在他們欲辯駁時,急急地說︰「我一直長住在台灣,早已習慣這里的生活和讀書方式,這是你們讓我走的路,也希望你們尊重我,不要因為一時的高興,就任意改變。」
「阿駿,你說話要公平點,這不是我們讓你走的路,而是你自己的選擇。」吳荷麗說到一半,心中浮現太多感觸,竟有些接不下去。
「所以,我也繼續選擇留在台灣。總之,我會去美國,但至少是念完大學之後的事。」林世駿站起來,「我和同學約好了要去听個補習班的黃金講座,我得走了。」
他直到跨出公寓大門,才敢把桑琳的名字輕輕地由胸臆中吐出。他明白,他此刻不能離開,一旦他到了洛杉磯,回到父母的身邊,他和桑琳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為了她,即使有再多的辛苦和困難,他都要留下來。
屋內的吳荷麗,眉頭是愈皺愈緊,她垮著臉說︰「天哪,我真後悔當初沒有堅持把阿駿帶走,我們實在不該讓他自己做選擇的,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懂什麼呢?就算誤入了歧途,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們現在強迫他也可以呀。」林修國說。
「怎麼強迫,他都十八,快十九了,個子比我們高,脾氣又倔得像頭驢,要他走,就一副想拼命的樣子。是孩子的時候不管,如今又怎麼管呢?」吳荷麗沮喪地說。
「爸、媽,我愈想愈不對勁耶,世駿沒有一心想在台灣念大學的理由啊,因為誰都知道,美國的大學教育是全世界素質最好的。我在猜想或許阿駿是交女朋友了,這才解釋他態度的異常。」
「是呀,我怎麼沒想到呢?」吳荷麗恍然大悟的說。
「如果是交女朋友,事情就有轉變的余地。」林修國一听,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我們得再和阿駿好好溝通。」
但那一晚,他們又再度失望了,因為林世駿全然否認他有女朋友,一點都不肯松口。
棒天,林世驗坐飛機回華盛頓,繼續他的學業。
吳荷麗在無計可施之下,瞞著丈夫,趁林世駿不在時偷偷去翻他的書桌,想找出個蛛絲馬跡。
結果她找到一本筆記,第一頁標明了「二十四個季節」和「給桑琳」,里面則是一首首愛慕的情詩,若這真是代表兒子的心境,那他是真的在談戀愛了,吳荷麗有著心驚和無奈,但多年來分隔兩地,要管也難,在時間緊迫下,她也只有跑去找鐘至和老師談。這個帶了兒子三年的導師或許更了解他,說話也能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