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還是媽手中的一張王牌羅!」孟茵微笑地說。
「老番癲加小番癲!」惠音沒好氣地說︰「我反正要到休斯頓看看,你在那里兩年,居然連個對像都沒有,你姐夫公司里那麼多華僑工程師,沒一個適合嗎?我就不相信!」
「事實證明,我不是回來了嗎?」孟茵摟著母親說︰「媽,安心去美國,別再操心我了。我也不過才二十八歲,人家孟玲堂姐三十二歲還沒嫁,夠當我的擋箭牌。」
「她哪能和你比,你的條件可是好太多了!」惠音不以為然地說︰「我真想不通,自幼算命的都說你命盤漂亮,姻緣會好,怎麼長大後比孟茹還教我煩心?你看,孟茹現在命多好,你姐夫事事都听她的,像奉聖旨一樣。」
「媽,你忘了以前還大力反對他們呢!」孟茵說。
「這幾年我的觀念改很多了。」惠音說︰「人呀!要順其自然,兒孫自有兒孫福,太貪、太求都會出問題。像你的孟華堂姐,人家都說她厲害,一個家專生能攀到個博士嫁,結果沒兩年就離婚了。更奇的是,不到一年,她又再婚,鬧得天都翻了。如今我對你也不敢有什麼要求,只要你自己喜歡,我什麼意見都沒有。」
母親的這番話,又惹出了孟茵許多心事。當父母出關,她坐車回台北時,那些字句仍在她的腦中徘徊,如果母親的「沒有意見」早來四年,一切會不會都改觀?
唉!現在想這些都太遲了。
罷去美國的第一年,因為忙碌和新奇,很快便將台灣的人及事拋在腦後,事實上,她和黃維中還過了一段友好快樂的日子。
還記得有一天,她從書堆里抬頭,發現萬樹在一夕間由綠轉紅,心中的感覺是如此興奮。他們一群留學生還租車北上賞楓,晴藍雲薄的天,金黃的麥田,似火燃燒的樹,合成一幅幅美麗的圖畫。
冬天來臨,當第一片雪花落下時,黃維中就來敲她的門,帶著她像孩子般趕去模雪、踏雪,站在那純白晶瑩的天地間盡情大笑。
什麼都進行得很順利,只有一樣,她無法對黃維中產生像對何永旭那種悸動的感情。
黃維中的一舉一動,沒有令她牽場幣肚,有時甚至可以用漠不關心來形容;黃維中的吻,沒有令她迷醉,只覺得口水和異味,必須用忍耐的態度來接受,而只要他想進一步,她就嚴峻的拒絕。
「等結婚的時候吧!」她總說。
第二年,生活適應了,新鮮感也過去,她對何永旭的思念反而如潮水般涌起。他不時出現在她的夢中,聲音、模樣……以各種形式充斥著,每每她想觸踫,夢就會驚醒,留下滿懷惆悵的她,獨自對著黑夜嘆息。
等楓葉再紅,白雪又紛飛,她和黃維中依然共歡笑,但常常走在微波輕揚的湖畔或幽靜曲折的長橋時,她都會想,如果在身邊的人是何永旭,那該有多好呀!
悔恨輕輕地掠過心頭,她真不該輕易就放棄的!
然而,思念歸思念,孟茵一向理智,她努力的隱藏情緒,做著和黃維中共組家庭的準備。
但老天爺似乎要懲罰她的優柔寡斷及三心二意,就在她畢業前夕,被論文弄得焦頭爛耳時,黃維中竟和她的室友莊萍萍發生關系,並且被她當場撞見。
孟茵當時並沒有被背叛後的傷心及憤怒,反而是尷尬,或許再加點自尊心受損吧!
棒天,她便搬到另一個朋友的住處,不管莊萍萍的解釋及黃維中的哀求,她只專心在論文上。
她畢業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解除婚約。
孟茵的態度十分堅決,表面上好像她不能忍受不忠;但實際上,她只是不想再耽誤黃維中,認為他有權利去找一個真正愛他的女孩,如莊萍萍。
她的決絕激怒了黃維中,他對她吼著,「你根本不愛我,對不對?訂婚兩年,朝夕相處,沒有真正的親密關系,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有時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冰雪做的,就像童話中的雪後,住冰屋、吃冰塊,連血液都是冰的。我是正常人,我需要溫暖,是你逼我去找莊萍萍的!」
她逼他的?未婚妻就在旁邊,他竟去找別的女人,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事後,孟茵曾想,的需求,真的對男人那麼重要嗎?
那麼,何永旭又為何不同呢?當她主動投懷送抱要當他的「情人」時,他為什麼會如此憤怒,甚至從此不再和她聯絡,這又是怎麼回事?
結果,黃維中並沒有娶莊萍萍,著實讓孟茵感到驚訝。有許多問題,似乎永遠得不到答案,只有在忙碌的生活中,逐漸地淡去。
拿到電腦碩士學位後,孟茵就去休斯頓投靠孟茹,並在姐夫的工廠就職。為了退婚的事,在台灣的惠音氣極了,還千里迢迢的趕來當面痛責孟茵一頓。
孟茵沒有說出真正原因,只表示無法挽回了。
在休斯頓有不少華裔工程師,孟茹也曾奉母命替妹妹穿針引線,無奈孟茵總沒有傾心的感覺,事情便不了了之。
人在異鄉,感情沒有寄托,雖有親情圍繞,卻仍忍不住空虛寂寞,好像失落了些什麼。
說來也是荒謬,她後來決定回台灣,還是因為何永旭的緣故。
那天,她閑閑地翻閱一份華人報紙,突然,「何永旭」三個字就躍到她的眼前。報上說,他正與工業界合作領導一些尖端科技,經濟前景看好,還特別提及他的背景。
何永旭……一個無日不在她心上的名字,如今白紙黑字地出現,竟教她怦然心動,一時難以自持。
他還好嗎?是不是又結婚了?還記得她這個人嗎?
當時,窗外正下著浙瀝瀝的小雨,迷蒙中有著說不出的冷意及淒涼。剎那間,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做什麼?竟離何永旭那麼遠,毫無意義地活著?
他是唯一曾觸動她心弦的人,兩人的頻率如此接近,她仿佛听見心底的召喚,吶喊著說想要和他站在同一塊土地上,吸同樣的空氣,共觀一片天里的黎明黃昏,共飲一源頭里的水,這樣才能更容易感受到他,好填補一些心中的空洞與痛楚。
回去的沖動來得如此快又強烈,在孟茹、姐夫和爸媽都還來不及反應時,她就提著行李上了飛機,和她當年出國的速度有得比。
孟茵一向不是任性的人,若有任性的舉止,多半也是因長期忍耐、壓抑的結果。
回國三個多月,她在一所專科學校找到最喜歡的教書工作,除了適應新環境外,她陪著爸媽盡孝道,吃遍想瘋了的台灣小吃,逛她以前常去的鬧區,感覺到四年來未曾有過的踏實。
目前她唯一尚未做的,大概就是去訪故交舊友吧!依照她的脾氣,她不會想見何永旭,或與何永旭相關的那些人,能在近距離里听到他的消息,對她而言心願足矣。
總之,人的閱歷愈多,也愈能體會命運的不可違,這次回來,不只母親變了,連周遭很多的人事也變了。別說社會價值觀的相差千里,就連保守的謝家也抵不住潮流,比如孟華的離婚又再婚,孟玲的決心不嫁,上個月還有挺著五個月身孕的夢秋堂妹走入結婚禮堂……比起來,她若要嫁給大她十歲,又離過婚的男人,並不算詛咒了,不是嗎?
四年前及四年後,竟有此大的差別待遇,難怪有人說,台灣社會變化太快,離開三個月,就可以算「過時」了。
她真的很高興再回到台北,雖然這帶給她最多快樂的城市,也同時給了她最深最深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