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給我處處留情就好了。」張玉瑤切入主題說︰「我今天是來很鄭重和你談親事的,我這兒有兩位姑娘,八字都和你相合。安家姑娘年齡稍大,十九歲了,但听說精通詩文,是通州礦業巨富的女兒,可以考慮;另外,尤家的姑娘,十六歲,漂亮賢慧,是浙江鹽商之女,家中光畫舫就數不清了,你姐夫和潘幫主都挺中意的。」
又來了!又是坐在成堆金爭財富上的富家千金!張寅青再度下筆抄書,隨口說︰「我都不喜歡!十九歲的太老,十六歲的太少。」「張寅青,不許你再胡鬧!」張玉瑤立刻變了臉色說︰「安姑娘或尤姑娘,你今天就得選一個出來。」「安和尤這兩個姓都和我犯沖,有沒有第三個選擇?」張寅青故意扮個鬼臉說。
「你……你氣死我了!你這樣子要我如何向地下的爹娘,還有張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張玉瑤說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真不是個好姐姐,連替二十六的弟弟娶妻都辦不到,這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嗎?」
阿絢見事情失控,忙勸說︰「寅青,不管怎麼樣,我們都預備向尤家姑娘下聘了。古人說‘成家立業’,一個男人若沒成家,再多的事業都是空,你的親事再拖下去,連你的將來也會耽誤到。」
張寅青放下筆,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語出驚人的說︰「事實上,我已經向一位姑娘求過親了。」「什麼?」阿絢和張玉瑤同時驚訝的說。
「就是那位我送回蘇州的吳姑娘啊!」他愈說愈順口,「若非認定她是我未來的妻子,沒親沒故的,我干嘛當她的保鏢,一路保護她的安全?吳姑娘也是出身大戶人家,十八歲,年齡適中;她貌若西施,才比班昭,個性嘛?反正就深得我心。我,要嘛不娶,要嘛就娶吳姑娘,誰教全天下只有她配得上我呢?」
滿口似真似假的話令人听得頭暈,阿絢強自冷靜地問︰「你求親,吳姑娘答應了沒有?」「她一個姑娘家,沒有媒灼之言,自然不能說什麼,但我相信她絕對不會反對的。」張寅青自信滿滿的回答。「天呀!希望你不會又亂攪局。」張玉瑤說,「那位吳姑娘住在哪兒呢?」「蘇州的白衣庵。」他說。「白衣庵?」阿絢重復一遍,忽然噗哧一笑,「叫我們的趙媒婆到尼姑庵去提親?這恐怕還是頭一遭哩!」張玉瑤一想,也不禁笑了出來。她用手指按按張寅青的額頭說,「你這回最好是真的,不然,我鐵定會折壽十年。」「應該不會假,好歹也有個人名了呀!」阿絢說。兩位太太離開後,書齋驀地變得十分安靜,安靜到連他自己的心跳聲都一清二楚。真的嗎/他真的要娶攸君嗎?沒有錯,他曾說她與他是天生一對!若非情有獨鐘,他不會緊追不舍,又念念不忘吧?還為她差點受「水上刑」、為她罰抄書,這都是一種甘之如飴的甜蜜啊!對!他是要娶攸君,日日見她的嬌顏,讓她歡笑,也讓自己快樂,更使兩個孤獨的人,彼此以對方的心為家。剛開始或許是玩笑、或許是無心之語,但他愈來愈確定,攸君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終身伴侶!
「張寅青來提親?」攸君愣愣地問,內心卻如翻山倒海似的百味雜陳。原以為不會再見面了,原以為又是一段無法治愈的惆悵,誰知凡事看似不在乎的他,竟也有心?她內心在笑,笑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情,也可能深到天長地久;但她也同時在哭,哭那出生以前就注定好的,難以跨越的鴻溝。「姨婆拒絕他了?」攸君明知故問。「當然拒絕了,我跟他說你已經訂過親了。」陳圓圓說。竟是用這種理由?張寅青為一個小小的串鈴子,曾經鬧過幾次風波,若知道她訂親的事,一定更無法接受。因為,他已進駐她的心底,所以,她能痛其所痛。攸君低著頭,以不自覺的委屈說︰「訂親又如何?反正我也不可能嫁入靖王府了。」「攸君,你不會是喜歡上張寅青吧?」陳圓圓驚覺說。攸君無言以對,只是不斷的捏著手上的巾帕。「孩子呀!你曉不曉得張寅青的身份?」陳圓圓深知男女之事,一眼就看穿攸君已陷入情網。「我知道他師父是反清復明的人。」攸君小聲的回答。「不只哪些,你听過張煌言嗎?」陳圓圓問。攸君搖頭。
「張煌言是甫明一個攝政級的人物,曾立過魯王,擁戴桂王,不幸死于你祖父及耿仲明之手,而他就是張寅青的父親。」陳圓圓頓了一下又說︰「我也是看了媒婆送來的八字帖才發現的。」
攸君本來是為張寅青心痛,現在卻是為自己心痛,他們之間的距離,不但不能縮短,反而更加遙遠,觸都觸不著了。「張寅青必定不清楚你的背景,才會托人來求親,若他知道你是吳三桂的孫女,又有大清血統,不一刀獨立核算了你就算是萬幸了……」陳圓圓繼續說。攸君忍不住哭出聲,哀切地說︰「姨婆,我明白,我都明白,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孩子,人生中有太多無奈,想哭就盡量哭,哭過了,時間自會治療一切的。」陳圓圓輕擁著她安慰。外面打著淡淡遠遠的雷聲,午後的雨淅瀝瀝地下著,蓋過攸君揪痛心腸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陳圓圓傳來長長的嘆息,眼中閃著盈亮的淚光,她望著淒迷的庭院,幽幽地說︰「你這模樣,讓我想起十幾歲的自己,那時的我,也曾經像是心要碎掉似的哭過。」
攸君的哭泣聲漸息,哽咽地問︰「是為了我祖父嗎?」
「吳三桂?不!那時候他還不曉得在哪里呢!」陳圓圓說︰「我為的是另一個男人,該算是我初次的戀愛吧!他長得儀表堂堂,是江南第一美男子,多少女子心儀他呀!南明四公子中,就數他最瀟灑、最有魅力。」
幾十個寒暑過去,陳圓圓提起這段回憶,仍雙眸發亮,可見當時的情愛多驚心動魄。攸君好奇地問︰「後來呢?」
「我們一見便鐘情,他答應要為我贖身,並訂下婚約,結果就差那幾日,在他回來的前幾天,我就被奸人擄到北京,進獻入宮,從此改變了一生的命運。」陳圓圓說。「他……我是說那位公子,他沒有到北京來找你嗎?」攸君又問。
「沒有。」陳圓圓苦笑說︰「我走後,他很快地又愛上另一位名妓,把我忘得一干二淨了。有句詩就是諷刺他的,‘風流無主奈多情’,講的就是他用情不專。其實何止是他,大部分的男人都一樣,真的沒有必要為他們哭紅了眼,又傷心欲絕。」
張寅青也會嗎?他是風度翩翩,也是一派瀟灑,求婚、提親都像是一時心血來潮,會不會一眨眼,亦如過眼雲煙,完全不留痕跡?「總之,張寅青是嫁不得的。」陳圓圓說︰「你最大的心願,不是要回北京看你母親嗎?如果有了張寅青,你與滿州的家族就真的要恩斷義絕了。」「就像阿絢格格一樣。」攸君有感而發地說。「誰是阿絢格格?」陳圓圓問。攸君大約敘述了一下這段故事,並提及阿絢就是張寅青的師母,現在人就在拓安鎮。「這真比戲曲還傳奇,阿絢格格是我听過最勇于追求幸福的女人。」陳圓圓感動地說︰「論輩分,她不也算是你的姨母嗎?」「是的,雖然我對她完全沒有印象,但由我額娘口中,知道她們和感情很好,我倒挺想見見她的。」攸君說。陳圓圓思索著說︰「其實,或許你真該見見她,一方面談談你和張寅青的事;一方面或許給我們一些主意,看如何讓你再回到公主府,回到你原該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