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里,一個完美的女子,應該有一顆詩詞的心,以玉為骨、以水為肌、以花為魂魄、以山為節志、以天地為情懷,以萬物為大愛,真正流露出溫婉秀透的本質。」
如此抽象的形容,攸君怎麼也無法意會,只有默默地背誦下來。芮羽接著又說︰「總之,以後不管你踫到什麼環境,是平順或困頓,都要保持女兒家一顆最初始,也最純真的心。」接著,她們繼續討論「式微」各家的經注,突然,院子里傳來一陣雜杳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便闖入兩個少年。
較高的是十五歲的征豪,他身形玉立,俊秀有神,唇上已冒出青髭,若少掉那舉止中的稚氣,儼然已是個男人了。他身後跟著十一歲的洵豪,他比征豪矮上一個頭,濃眉大眼,一笑起來,便是唇紅齒白的漂亮孩子。
他們剛自學堂下課回來,一看到公主府的軟轎,就知道攸君來了,便迫不及待地到金闕軒來。此舉是有些莽撞,芮羽也來不及責備便問︰「還沒有過午,怎麼就放學了?」「今天翰林公朝中有事,便找執事的代課。溫了一些書後,就趕我們回家,感覺是有些不尋常,這可能要問阿瑪才知道了。」征豪恭恭敬敬的回答。芮羽點點頭,「還不快跟你妹妹打聲招呼。」「攸君妹妹好。」征豪有禮地說。攸君這時候來,就是算準了征豪不在。坐去年秋天起,他們就不能兩小無猜地玩在一塊兒,尤其在知道自己和征豪有婚約後,更要回避。不過,攸君並非忸怩之人,既然遇到了,也大大方方的說︰「征哥哥好。」一旁的洵豪不甘受冷落,忙說︰「還有我呢!攸攸,你怎麼好久都不來看我?我還想著咱們一起去爬那棵榕樹哩!」洵豪畢竟還是個孩子,連攸君的小名都出口了。芮羽笑著說︰「攸君是大格格了,哪能再爬樹呢?她現在要專心學詩書女紅,就像當初你大姐姐一樣。」「像大姐姐呀?那多沒趣啊!」洵豪撇撇嘴說︰「我還是喜歡攸攸和咱們騎馬賽跑的時候。」後頭一位侍立的女乃媽忍不住笑著說︰「二阿哥,光是會騎馬賽跑,可不能當我們靖王府家的媳婦喔!」「當我們靖王府的媳婦就能夠!扮,你說對不對?」洵豪頂撞回去,還拉了征豪來助陣,引來眾人按捺不住的笑聲。這下攸君和征豪都尷尬了,攸君瞪了洵豪一眼,巴不得他別再如此幼稚。征豪見她嬌嗔的模樣,怕她真的動了氣,忙取出袖中的東西引開大家的注意力。「瞧!這是我在琉璃廠附近學做的串鈴子,手藝還不錯吧?」
這串鈴子是由斷劍上的飾物所串成的,精巧地排成一圈,有月亮形的銀、太陽圖案的銅、雲狀的鎖片、瓖寶石的薄金……代表的是征豪自幼使用過的武器,或可佩在腰間,或可掛在牆檐,錚錚綜綜綜的,聲聲都是回憶,是挺好的紀念物品。
看哥哥贏了許多贊美聲,洵豪也不甘示弱的拿出自己的作品來。他因為尚年幼,串鈴子上能系的劍飾少,看起來疏疏落落的,總不如征豪的好看和好听。為怕別人的批評及比較,他干脆搶先一步,獻寶似的對攸君說︰「我把我的串鈴子送給你!」攸君有些驚訝,但看洵豪一臉的熱切,便忘記他方才的口無遮攔,微笑地說︰「謝謝你。」洵豪這下子可得意了,頭抬得高高的。征豪看弟弟那串鈴子握在攸君縴小的手掌間,心中頗不是滋味,也顧不得是否孩子氣,便沖動地說︰「我的串鈴子也送給你!」然而,這份禮物對攸君來說太過重了,不像洵豪的那麼單純。攸群求援似的看著芮羽,芮羽笑笑說︰「你就收下吧!不然他們兄弟可有得爭了。」攸君才將串鈴子接過手,天真的洵豪又不知好歹地加了一句,「現在你都不常見我們了,有了串鈴子,以後你听見鈴聲,就會想起我們,對不對?」「想你們做什麼,可吵人了!」攸君再也顧不得閨秀風範,急急地回了嘴。左右的人都笑了,攸君尷尬的咬著牙,努力不讓臉紅起來。
征豪至今仍不明白,攸君怎麼會在一夕之間和他們像是有了鴻溝似的?記得從前的她,愛笑愛鬧,所有男孩的把戲都能玩,去公主府時還一起搗世霖哥哥的蛋,回靖王府就去嚇蘭姐姐,一定弄得眾人跳腳他們才開心。
如今,那個有些驕縱,又不服輸的攸君到哪里去了?征豪曾問額娘,額娘回答說︰「攸君是大女孩了,現在的一切轉變,都是為將來當你妻子所做的準備。」當他妻子還需要準備什麼嗎?他早就認定了攸君,也打從心里喜歡好,可不希望長期不見後,娶進門的是完全「陌生」的女人。
然而,不容否認的,不再調皮的攸君,是一次比一次漂亮了。額娘常說,攸君融合了滿漢兩族的美,女敕白的肌膚和俊雅的模樣來自母系,細致的五官和靈慧的氣質則來自父系。
征豪還不太會分析女人,但他愛看攸君,尤其是她那雙會說話的眸子,他從未見過那樣秀氣的眉和完美的杏形眼,每一流轉,都仿佛要把四周的光彩給吸進去,包括他的心與魂在內。
和攸君相聚的時間,總是特別短暫,征豪覺得還沒說上幾句話,公主府的嬤嬤就來催促攸君回家了。因為有征豪兄弟在,芮羽也不好再留人,便叮囑著僕婢小心地將攸君送上軟轎。「攸攸,你過兩天再來,別隔那麼久嘛!」洵豪爽朗的說︰「最好挑我們不讀書的時候,我可有一堆寶貝兒等著給你看哩!」「我得先把舅媽指定給我的功課做完才能再來呀!」攸君回答道。征豪听了便說︰「我額娘教學生向來嚴格,你可別為了她的功課而把自己累壞了。」他話才說畢,兩旁就傳來竊笑聲。王府的一位嬤嬤對著芮羽說︰「福晉,您瞧瞧!攸君格格還沒入門,咱們大阿哥就心疼起她來了!」征豪的一張俊臉頓時紅得像關公,而攸君早就一頭鑽進軟轎,用簾子遮住一切尷尬的場面。
胡同的路已由家僕清開,幾個侍衛護著軟轎走向飛著花瓣的大街。征豪為防更多的訕笑,不但說不出口要騎馬陪攸君一程,還得等弟弟出大門送客,才敢跟上前去。「攸攸,再見啦!」洵豪揮手高喊。此時,征豪真是羨慕弟弟,能夠隨心所欲的沒有任何顧忌,不像十五歲的他,只能垂著雙手,用眼用心來送佳人。成長,或許多了某些權益,但同時也喪失一些東西,不是嗎?忍一忍,再過幾年,他封了貝勒,有了職責,攸君就會永遠屬于他了!遠遠的,軟轎上了石橋,轎簾的牡丹花漸成模糊,一陣紅花蕊由牆頭飛舞而來,待散盡,攸君的轎子已消失無蹤。
黃昏時,芮羽正仔細地看著老福晉的膳食表冊,岱麟由前院走進來,滿臉的憂慮及疲倦。他雖已是四十出頭的人,但因為平日愛射騎,所以身體仍很精壯,那煥發的英姿,常使芮羽想起十八年前在江寧初見時的那個岱麟貝勒。她摒退左右,親自為他解帽及卸下坎肩,溫柔地問︰「怎麼了?是不是朝中有變?」「你是不是听說了什麼?」岱麟看著芮羽問。「我沒听到什麼消息,只是征豪和洵豪今天提早放學,說翰林公被召進宮,我就猜是不是有關公主府的事。」芮羽說。「沒錯,皇上今天頒了聖旨,下令處死吳應熊父子。」岱麟表情凝重的說。「什麼?要處死?皇上難道一點都不顧念長公主嗎?」芮羽無法置信地說。「皇上這回似乎下定了決心,不再听眾人的意見,頗有一意孤行之勢。」岱麟搖搖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