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上稱兄道弟,不敢走官道,便繞遠途荒僻處,山山水水中,濃綠的葉也逐漸轉紅黃了。
芮羽明白,這可能是他們兄妹倆最後相處的時光,從此顧家僅有的兩個人便要各分東西,不覺格外的珍惜此情此景。
旅程再長,也有結束的時候。
見到巍巍的皇城時,芮羽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岱麟,分別三個月,他可無恙?但隨即又想,何必呢?她和岱麟就如同曹植的那句「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永遠不會有見面的時候,牽掛又有何用?
北京門禁森嚴,他們在城外時,就見到一輛輛囚車往里送,氣氛似乎有些詭異。
在郊區的一間旅店里,芮羽說︰「大哥,事情不太對勁,一定是有什麼大案發生,為了安全起見,不如我先進城去探消息,你留在這里。」
彼端宇本來不太願意,但一路走來,見到原以為嬌弱單純的妹妹也有堅強能干的一面時,這才勉強同意。
內外幾道城門皆有士兵盤查,芮羽非常冷靜地通過。這個北方的首都之城,與南方市鎮的景觀大異其趣,什麼都是高大肅穆的,連薄藍的天空也顯得特別遙遠,讓芮羽有種自己很渺小的感覺。
她拿著信里的胡同名,沿途問著來到城東。楊家是個很大的四合院落,但此刻卻門戶洞開,有不少人進進出出的。
芮羽找了一個看起來挺慈善的老婦人問︰「大娘,請問楊士謙大人是不是住在這里?」
「你是誰?」老婦人用狐疑的眼光看著男裝的她。
「我是楊家南方的朋友。」
芮羽還未說完,老婦人便打斷她,「既是朋友,就快點走,免得受到牽連,你難道不知道楊家已經出事了嗎?」
「出事?出了什麼事?」芮羽瞪大眸子問。
「我哪清楚?反正皇帝老爺要興大獄就對啦!」老婦人揮揮手,「瞧你年紀還輕,快走吧!」
芮羽忙拉住她問︰「他們——楊家人呢?」
「楊家的男人全下了大牢,女人就關在後頭的柴房,等待發落。」老婦人指指宅院說︰「這房子已經被抄封了。」
真是太意外了,芮羽愣了一會兒,又趕緊問柴房的方向,才來到後院部分。
柴房連著馬房,前面有個士兵,正拉開兩個拉扯的女人,其中一個婦人哭著說︰「我媳婦兒就要生了,求你進來救救她吧!」
「不!你們是犯婦,而且又沒有錢,我不能白白替人接生。」另一個像是產婆的婦人說。
那士兵大聲吼著,「楊夫人,你就不要再胡鬧了!」
楊夫人?那不正是楊士謙的妻子嗎?芮羽連忙走上去,拿出身上的錢對著產婆說︰「這些銀兩夠你救人嗎?」
產婆的眼楮一亮,忙笑著說︰「當然可以啦!其實也不是我不救人,只是——她們是官府要犯。」
「你快點去吧!」芮羽阻止她再說下去。
「這位小扮,謝謝你的救急救難!」楊夫人感激地說完,便隨著產婆進屋去了。
一旁的士兵喝住芮羽,「你是楊家的什麼人?」
「親戚。」芮羽簡單地回答。
「這時候你不快逃,還敢來認親?小心受到遷累。」士兵說。
芮羽本想問楊家到底犯了什麼法,但柴房內傳來極淒厲的叫聲,听得她心驚膽跳,不由得焦慮了起來。
時間過得極慢,痛苦的尖嚎愈來愈頻繁,當第三盆血水往外倒時,芮羽就再也受不了的走進去說︰「有什麼我能幫忙的?」
「小扮兒,你是男人家——」楊夫人忙擋住她說。
「楊伯母,我是個女的。」芮羽月兌下頭上的瓜皮帽,「我是顧芮羽,顧之諒的女兒,由南京的。」
楊夫人訝異地看著她,但還未回過神,一聲尖喊又從柴堆後發出,像要斷了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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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來幫忙吧!我快壓不住了。」產婆急叫著說。
楊夫人邁著小腳步,臉色蒼白地說︰「曉音呀!你千萬要挺住呀!我知道讓你在這種情況生產是楊家對不起你,但現在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楊家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把他生下來呀!」
那叫曉音的產婦,渾身是汗,糾結著五官,死命地用力著,在皮膚青紫。唇角被咬破之下,讓人不禁懷疑她能不能再撐下去了。
芮羽知道女人生子如入鬼門關一遭,但沒親眼看到,還不曉得是這麼慘烈。
那產婆滿嘴的埋怨,楊夫人則是筋疲力竭,最後只剩芮羽在產婦身旁打氣。讓她挨過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一直到黃昏時,孩子才在血水中嚎啕大哭而出。
楊夫人立刻癱跪在地上,「謝天謝地,是孫子!我們楊家終于有後了!」
產婆處理好產婦,便一刻也不留地離去,其余的清理善後,都是芮羽一手包辦的。
夕陽斜斜地照進窗口,曉音在孩子一落地後,便沉沉地昏睡著,楊夫人則抱著孩子。
曉音掙扎著要坐起,芮羽忙上前扶她。
楊夫人介紹著,「這位顧姑娘就是章弘自小以漢玉訂親的那位小姐,方才幸虧有她出錢,不然產婆還不肯留下呢!」
「顧姑娘,謝謝!」曉音話未說完,眼淚便涑涑落下,樣子十分憔悴可憐。
「謝什麼呢?算來我也是楊家未過門的媳婦,做這些事都該是義不容辭的。」芮羽說。
「難得顧姑娘有情有義,還肯承認和我們楊家的關系。」楊夫人又忍不住拭淚說︰「危難當頭,才知人情冷暖,章弘他們父子平日稱兄道弟的朋友,遭押的遭押,躲過一劫的則全沒聲息,連雪中送炭也不肯。更讓人寒心的是,連我出嫁的兩個女兒,也像怕被傳染到瘟疫似的,看也不敢來看我們。」
芮羽在那里安慰她們,井听她們訴苦,直到送飯的人進來,她才驚覺時間不早,大哥可能等得著急了。
她告辭時,楊夫人顯得很不舍,而已經很親熱地喊她名字的曉音,更是期盼著孩子喂糖水,臉上曾有的喜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茫然。
芮羽把藥放在泥爐上以慢火煎煮,突然听見楊夫人開口說;「這孩子生下來,就入了待罪之家,到底是不幸呀!」
芮羽無言已對,只能靜靜地扇著炭火。
楊夫人仿佛這才第一次注意到她說︰「顧姑娘,你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呢?章弘和他爹、大哥,都被押在刑部大牢了。」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芮羽問。
「還不是受人牽連。」楊夫人嘆口氣,
「唉!章弘的老師犯了罪,一些學生故交都被拖下水,事情來得太快,眼都來不及眨一下就什麼都完了。」
「難道一點解決的辦法都沒有嗎?」芮羽問。
「听說還會遷連更廣呢!」楊夫人說︰「幸虧你還沒進我們家門,你要月兌身,現在還來得及。」
芮羽正猶豫著該如何答話時,草堆後的曉音便微弱的喊人。
楊夫人把孩子抱過去,抹著淚說︰「來看看你這苦命的兒子吧!」他問︰「芮羽妹子,你明天還會不會來?」
芮羽很自然地點點頭。
走出柴房,芮羽看著另一邊雕欄畫棟的整齊院落,心想,一夕之間由高處被打到低處,所有的榮華富貴皆如煙散,教人情何以堪呢?
芮羽懷著沉重的心情急急穿過市街,在近內城門時,顧端宇已經著急的在那兒等她了。
「大哥,你怎麼入城了?不怕危險嗎?」芮羽忙說。
「我搞清楚了,這來來往往的官兵不是針對我的。」顧端宇說︰「你怎麼去這麼久?我還以為你迷路了。」
「我沒有迷路,是楊家的大媳婦臨盆,正好缺人手,我就留下來幫忙。」她接著又說︰「大哥,你知道嗎?楊家被抄家了!如今,楊世伯父子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