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粟的臉一下子刷白,變得毫無血色,只有太陽穴的青筋凸顯,跳呀跳的,像要出來鞭人。
斐兒竟然做這種事?她不但是魔女,而且還是魔鬼本尊,心比蛇蠍還惡毒,血比北極的冰還冷。虧她生得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但她根本不是人!
海粟不再說一句話,也沒听到父親的下一句,人就往黑暗中奔去。當引擎聲隆隆地響起時,岳昭輝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門口叫道︰「海粟,開車小心--」
但夜幕中只剩下漆黑的路燈,哪有什麼車影?只有兩個紅色車尾燈在遠方愈變愈小,就像他再也招喚不回的兒子。
***
斐兒坐在陽台的藤倚上,耐心的等待。
巷子的另一頭有竹塔的帳篷,白白的布幔撐成一片,隱隱傳來往生咒的梵音,把這塵囂鬧市都唱得荒涼了。
她正在等海栗。下班前,他說會來接她去看家具,但至今無蹤影,她大約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早就明白,找岳昭輝,可能是激怒海栗的最好方法吧!
芝秀穿著睡衣,由客廳走過來說︰「你在等人,我看你的眼神和姿勢就曉得,終于有個男人影響到你了。」
「我不等什麼。」斐兒站起來說︰「媽,我希望你能早點睡,免得整夜作噩夢吵人。」
「外頭在辦喪事已經是場噩夢了,我不能睡。」芝秀說。
斐兒不再吭聲,只是拉著母親回到臥房,親自看她躺上床。
「有個女人老在窗口看我,年紀很輕……」芝秀說。
「媽,這是五樓,沒有人能站在外面的。」斐兒打斷她的話說。
「所以她是鬼呀!飄在半空中。」芝秀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我得去燒些紙錢,拜一拜。」
「要燒明天再燒,不然,你才吃了藥,腦袋昏昏沉沉的,如果火又沒有滅盡,會很危險的。」斐兒堅決地說。
「那女鬼……」芝秀張大服瞪著窗口。
「我去趕走她。」斐兒只好安撫的說。
臨街的大窗黑壓壓的,喪家念經的聲音更顯清晰,若把手伸出去,會覺得有一股陰風吹來。
斐兒站了一會兒才把窗戶關上,正要合起窗簾時,忽然看見兩道強烈的車燈閃人巷子,她有預感那是來興師問罪的海粟。
她不能讓他跑上來,當著母親的面鬧。
和母親道過晚安後,她就匆匆地抓起一件外套,下電梯。開大門,迎面就看見海粟。
他整個臉發黑,眉凶凶地豎起,狂怒的模樣,活像來抓鬼的鐘馗。
「我們走,別在這里吵!」
斐兒先聲奪人地說。
這一招無疑是火上加油,海粟抓住正往前行的她,「你以為你能控制一切嗎?!」
斐兒身體一斜,就被他拖著往車里塞。由于他動作粗魯,她的額頭部到車門,一陣尖銳的痛楚傳來,但她沒有叫出聲,也沒有去探視傷處。
車像箭一般沖出去,因為速度太快,令黑暗仿佛擠堆成一道道的牆,而他們瘋狂地撞過去。
她本來沉默無言,但眼看車子已經轉得失去理智了,才開口說︰「你再這樣開下去,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死?」海粟的聲音爆了出來,「你竟然會怕死?我以為你這住在墳墓里的魔女,是什麼也不怕的!」
「我是不怕死。」斐兒淡淡地說︰「問題在你,你甘心和我這魔女死在一起嗎?」
他怒瞪她一眼,卻發現此刻的她,長發紛亂地披在肩上,臉色蒼白似雪,眸子大大得如冬夜的湖,外衣連領子都沒有翻好,就像個迷失的小女孩,脆弱得令人心疼。
他有可能在下一秒和她共赴黃泉,但他甘心嗎?如此一來,他得從此住進她的墓里,兩人的糾葛再也扯不斷,他甘心嗎?哦!他沒有絲毫不甘,反倒還覺得這死法不錯,因為這樣,她就再也逃不開他了,而他也可以無阻無礙地教教她什麼是永遠的羈絆及禁錮……
哦!慢著……他是中了邪嗎?竟有這種自殘自虐的傾向。
海粟在驚嚇出一身冷汗的同
時,車速也回復正常,最後停下來。斐兒看出去。窗外出現的竟是「偉岳」的辦公大樓。
「上去吧!我們得好好談一談。」他冷峻地說。
仿佛怕她跑掉般,他一路上緊緊的抓住她,直到打開董事長辦公室所有的燈後,他才將她用力一甩。
重心不穩的斐兒,踉蹌地跌在沙發上。
他看著她,眼神如刀刃,閃著寒光,一字一句的說︰「你去向我父親勒索工作和一棟房子?」
「不是勒索。」斐兒坐直身體,額際的疼痛未減,手上又有新傷,但她忍耐著說︰「我今天如果不和他談,他遲早也會出價叫我離開你,我只不過是先行動,省下大家的麻煩而已。」
「你對你以前的男朋友們都是如此嗎?」他逼近地問。
「差不多。」她淡淡的說,並未解釋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出擊。
「你……你真的心如鐵石,一點感情都沒有嗎?」海粟厲聲質問︰「在你眼里,冰冷的金錢勝過一切,讓你能輕賤自己,把人格和自尊出賣喊價嗎?」
斐兒的心瑟縮了一下,用更壓抑的聲音說︰「人格和自尊是你們有錢人的玩意兒,我只求生存。」
「你大學畢業,有一技之卜,我又付你那麼高的薪水,還不夠你生存嗎?」他怒吼了出來,像一只發火的熊。
斐兒覺得身上的血液奔流,
仿佛快爆炸。海粟不同于其他男人,她已窮于應付,內心已快沒有力氣了。
好一會兒她才說︰「難道你就不能接受我不想跟你的事實嗎?」
「轟」地一聲,有如潮水般向他襲去,直接擊向他最脆弱的地方。
海粟臉色一沉,陰狠地說︰「我到底哪一點不如你的那些男朋友?」
她的眼下泛著青影,滿臉疲倦的說︰「我要說多少次你才會懂呢?我的伎倆從不會在一個人身上重復使用。所以,放開我吧!你不要我,我對你父親的勒索自然就不成功了。」
「所以,你對德鈴和我父親的作法,都是故意的,只因為你不要我?」他再一次問。
她點點頭。
「盡避我給你再多的好處都沒有用?」他又問。
她搖搖頭。
他將她拉起,與她眼對眼,惡狠狠他說︰「我不會饒過你的,我會讓你無路可走!」
「那麼,我找你父親就對了,他會幫我遠離你,就像從前一樣。」斐兒試著掙月兌他的箝制。
天呀!又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他正不知該如何對她時,傳真機響了,兩人都嚇了一跳。
海粟放開她,走到桌前。信是住在美國雪城的永洲傳來的,紙上只有短短的數言——
我和雁屏已于三天前結婚,場面雖小.但快樂及祝福絲毫不減。恭喜我吧!有空歡迎到雪城一敘。
在這種時刻,接到這樣的消息,海粟的心情分不出是高興,還是苦澀?
永洲終究放棄了紅塵世界,選擇與所愛的人守在那小小的天地,他和雁屏轟動一時的戀情,海粟自始至終都是不置一詞的。
記得半年前在舊金山,他和永洲是怎麼說的?他說他是最不適合談感情這件事的人。
他又說,獅王只曉得擴充領土,女人則是領土的一部分;他還勸永洲,雁屏是危崖上的一朵花,一個弄不好,便會粉身碎骨……
曾幾何時,他自己也成了攀采危崖之花的人呢?
而他又比永洲更慘。雁屏雖然出身北門幫,但善良多情,對永洲生死相許,願做一對同命鴛鴦;可他要的斐兒,卻是個沒心沒肝,集人類心中冷酷無情之最的魔女!
他到底在搞什麼呢?為了這性情古怪、思想偏激的女人,他竟要辜負德鈴,又要讓家人痛心失望,這不是完完全全地喪失理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