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屏很大方地伸出手說︰「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劉家志也不禁對這听了好幾年的神秘五小姐多著幾眼。
另一個人,雁屏不會形容。他長得很怪……呃,也不是怪,事實上,他的五官都很好,只是排在一起讓人有一種壓迫感,簡單一點說就是很性格,帶著看遍五湖四海的滄桑。
他主動說︰「我叫岳海粟,家志找我的理由,是因為我對這兒的華裔幫派很熟。不過別誤會,我本人不屬于黑社會的,我老爸也不準。」
雁屏也很有禮貌地和他握手。
「他父親是警察局的局長。」一個瀟灑斯文的男人由盆景後面現身。
雁屏倒抽一口氣,竟是何永洲,十個月不見的何永洲!
「你……你來做什麼?」她的心情一下子混亂起來。
「我對你父親的案子最了解,不是嗎?」何永洲用極溫柔的眼光看著她說︰「你好嗎?雁屏。」
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對另外兩個人說︰「我不要他加入討論,這不干他的事,也對他沒有好處。」
雁屏的態度刺傷了何永洲的心,他說︰「怎麼不干我的事?今天你父親的遭遇,雖是咎由自取,但也有部分是我引發的,我當然要負責到底。」
雁屏不理他,轉而求簡秋華,「媽,你去跟他說,一點好處都沒有,我不想再害人了。」
何永洲原本對兩人的重逢抱有很大的期望,在飛機上就幻想著各種喜極而泣的場面,絕不是眼前雁屏的冷漠及排拒,她甚至不願正眼看他。
他方寸大亂的說︰「雁屏,我明白你還在怪我、恨我,是我不好,不曾設身處地為你想,害你吃了那麼多苦。」
「不!我沒有怪任何人。」雁屏急急地說,還用手勢強調,「真的,這次家父出事,家母實在不該驚動任何人。我曉得劉先生是好意,但家父一定不願你介入;還有岳先生,你有警察的背景,恐怕會讓事情更復雜;而你,何大哥,你還嫌被我們害得不夠慘嗎?為何還來趟這淌渾水?」
一聲「何大哥」如天籟之音,撫平了何永洲的沮喪。他說︰「雁屏,你不懂,事情早就在你父親攜款潛逃時就變得很復雜了,我猜他在逃亡的過程中並不好受,而且這次的勒索也非第一次了,對不對?」
「沒錯。」回答的是簡秋華,「這幾個月來,黑白兩道的人都在連他,有一回車庫還被放了炸彈,不但害我們居無定所,連我妹妹也被迫搬家,過著躲藏的生活。我還勸過子風,不要貪那些不義之財,不如早點投案算了。」
「爸一定不願意的。」雁屏說。
「現在也由不得他了。」岳海粟說︰「綁架者要受美國法律的制裁,而你父親有許多刑案在身,也必須引渡回台灣,所以警方的介入是必要的。」
「不!綁架的人要求不能報警的,否則我父親會有生命危險。」雁屏說︰「我不要警方知道,連你們也別插手,我就照他們所說的,一個人帶錢去就夠了。」
「雁屏,你在拿你的命開玩笑嗎?」何永洲著急地說︰「幫派份子各個心狠手辣,說不定拿了錢就殺人滅口,你絕不能單獨前往!」
「你忘了嗎?我就出身在幫派家庭,所謂的老鼠生的孩子就是老鼠,蛇養的女兒就是蛇,我還會怕他們嗎?」雁屏冷冷地說。
「去他的!你為什麼要記得我所說的混帳話?我錯了好不好?我才是蛇,才是老鼠,不是你……」何永洲漲紅臉說︰「總之…總之我不能讓你去。」
雁屏想再狡辯,但一直沉默的劉家志突然說︰
「五小姐,永洲說的沒錯,義父這件事是典型的果吃黑,弄不好是好幾條人命,沖動不得的。我想,你還是听听我們的計劃吧!」
岳海粟指著大廳桌子上的一張地圖,要大家坐下來說︰「歹徒要求交款的地點是舊金山往東走的一片谷地,我有個朋友傅尚思恰好在那兒擁有許多牧場和果園,我請他繪制了更詳細的地形及路線圖,有助于我們解救人質,再將歹徒一網打盡。」
劉家志繼續指著上面的一條黃線解釋,最後他說︰「我只是不明了,為什麼歹徒指定要五小姐去?」
「她當然不能去!」何永洲再次強調。
「我當然要去,不然你們的計劃再好也沒有用。」雁屏倔強地說。
「永洲,這回恐怕程小姐是對的。」岳海粟說完,又轉向雁屏,「我們會事先布置妥當,讓歹徒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而你一定要非常機警鎮靜…
何永洲一面听他們說話,一面盯著雁屏看,她背脊挺直地坐著,臉上是平靜、是冷然,仿佛沒有任何事能撼動她。
她變了!不只是外表,連個性也變了。
分離的近一年來,他沒有一刻不思念她,想她在溪頭的嬌柔可愛,替他工作時的溫柔體貼,兩人分手時的委屈心碎,還有為了顧全他,不惜犧牲生命的痴情。
然而,這些似乎都從她身上消失了,他現在看見的不再是柔弱依賴或楚楚可憐的小女孩,而是精明果決的女人,甚至有些淡漠無情。
他有一種前塵往事幻滅的無奈感,那手腕上的兩刀真的割開了他們彼此的世界嗎?而瀕臨死亡的痛苦,真的讓她忘卻了曾有的戀戀不舍嗎?
他現在最想做的是緊緊捆住她,對她傾訴滿腔的歉意,還有為她的自我流放;但是,隔著一張地圖,她離他卻仿佛比海洋的那端還遙遠。
不!他愛她,為了她,他已放棄所有的自尊及原則,所以,他絕不允許她抹殺過去的一切,絕不!
晚飯後,雁屏便和母親回到旅館的房間。
雖然幾個小時過去了,她仍無法從見到何永洲的震撼中回復,本以為這輩子無緣再聚首、本以為自己會在天涯的一角,看他成家立業及飛黃騰達,卻沒想到他又踏進她的生命圈中,這一次,她又會帶來什麼災難呢?
想著,雁屏不禁又對母親埋怨。
「我也沒想到劉家志會找他呀!」簡秋華無奈地說。
雁屏輕聲嘆息,不願再增加母親的煩憂。回憶十個月前,真像一場死里逃生的噩夢。她從醫院返家,國不得她那封信掀起的風暴,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父親的勃然大怒。
「你藥為何不多吞一點?刀為何不割深一些?你不徹底死個痛快,難道要等我來動手嗎?」程子風大吼著。
她當時身體極虛,加上父親的殘暴指責,幾乎到了精神無法負荷的程度,結果是母親挺身保護她,一生認命又很少頂撞丈夫的簡秋華,以她一手處理的美國匯款做威脅,不準他踫女兒一根寒毛。
「我們完了!雁屏已遇到她前世的冤孽,所以孫師父倒了,北門黨也要走投無路了!」簡秋華告訴他。
「什麼?原來這就是我去一直衰的原因?!」程子風又悲憤、又不甘地說。
雁屏很快地被安排出國,而程子風也隨即搜刮所有的產業,在北門堂尚未傾敗之前,偷偷移出資金,大房、二房的妻女都毫不知情,這就是後來發生的倒債及倒閉的風波。
雁屏覺得自己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沉重的罪惡感讓她走出溫室,走出怯弱,獨自去面對外面的生活,也獨自感受著淒涼。
因為太專注于自己的思緒,以致雁屏沒注意到有人敲門。
簡秋華夫應門,一會兒走過來說︰「何永洲要見你。」
听到他的名字,雁屏嚇了一大跳,本想搖頭。但進一步考慮,他們是該談談的。于是說︰「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