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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第31頁

作者︰言妍

「當然溫柔,他是你丈夫,不是嗎?我這個問題問得太傻了。」宗天自言自語的說,口氣有些苦澀。

「他人都過世了,請你別再提了好嗎?」湘文受不住地說。

「他的死,讓你如此傷心嗎?連提一下都痛苦萬分?」他仍執意地說。

她對夏訓之根本沒印象,怎麼會傷心痛苦呢?有一剎那,她還真想告訴他,她並沒有嫁到夏家。但那麼簡單的話,卻是難以敵齒,因為中間還包括她自己的感情及謊言。

「你們相愛嗎?他對你好嗎?你們有沒有海誓山盟,明言要做生生世世的夫妻呢?」他的聲音愈來愈尖銳,彷佛成了對彼此的凌遲,「所謂‘一夜夫妻百世恩’,你對他的感覺是不是超過對我的呢?」

「好了!再下去,我們又要吵得不可收拾了。」湘文趁自己還沒崩潰之前,用力打斷他說︰「這屋子你待著吧!我先到珣美姊那兒去一下。」

在地尚未跨出門,宗天已不顧傷口,拉住她說︰「湘文,對不起……我又失控了!其實我比你還不願意提到他,只是……只是……」

她轉頭看他,只見他滿臉的懊惱。他竟然向她道歉?這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湘文,」他再一次叫她說︰「我一直在想你那晚說的話。我要讓你知道,我並不是那種任性不講理,只管自己感覺的人;更不是心無大志,光顧著兒女情長的沒用男子。只是知己難逢,良伴難尋,有時候‘失去’真是很難叫人釋懷。但現在我想通了,對于這件事,我真是太沒有風度了,正如你所說的,我才是那個解鈴之人。」

湘文太驚訝了,他真是死性不改,又愛一心怪她的宗天嗎?她掙開他的手,喃喃的問︰「你不再討厭看到我了嗎?」

「不!不再討厭了!我們是朋友,你可以到浮山的任何地方,可以回汾陽住,我都不在乎。」他熱切地說︰「我就把你當作一般人,兆青的妹妹,過去的一切就煙消雲散,當它不存在,你說好不好呢?」

湘文應該高興放心,但她一點都不。說什麼「不在乎」、「一般人」、「煙消雲散」,那不是另一種恩斷情絕嗎?此時此刻,她倒希望怨怒還在……

「湘文,你還不原諒我嗎?看我這幾日盡心盡力地替你療傷,你還不明白我的誠意嗎?」見她不語,他著急的說。

再也不能靜默了。撇開自己矛盾的心情,她勉強說︰「很好,那麼你現在願意回汾陽了吧?」

「回汾陽?」他皺眉問。

「珣美姊說,你原本去年十一月就該回家的,但現在都一月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我住汾陽,才拒絕回去。」她說。

這話只說對一半,他的確是因為她才拖延返鄉之日,但不是她住汾陽,而是她在浮山。可這些只能藏在心底,他故作輕松的說︰「你太多心了。我留在浮山,是因為要解開冬蟲夏草之謎。明明是蟲的身體,又能長出草來,不是很奇妙嗎?對了!哪天你可以到我的實驗室看一看。」他說。

「真的?我真的能去嗎?」她雙眸晶亮,極高興地說。

「當然,我歡迎都來不及。你應該來見識一下顯微鏡這種東西,它可以觀察到天地間肉眼所看不到之物。正像古人所言,以管窺蠡,蠡中方有乾坤……」

宗天因她美麗的笑容,忍不住滔滔不絕起來,完全忘了自己的傷痛。

此時,珣美由學生處得知宗天滑倒的消息,匆匆趕來,恰巧听見這一套又管又蟲的理論。只見宗天興致勃勃,說得口沫橫飛;湘文則專注入神,一臉的崇拜神情。

她一直覺得這兩人之間有問題,甚至懷疑過湘文就是那位琉璃草姑娘,如今看來,她的猜測或許不是沒道理。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若湘文是宗天的意中人,依他的脾氣,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別人呢?

而今湘文有了寡婦的身份,論條件,她已不在宗天擇偶的範圍之內,就是珣美有心湊合,也怕成事不足,還得罪了秦家大小,造成彼此都難堪的局面。

唉!自己的事,可以死活不計;別人的事,就不得不瞻前顧後,看來,一切只有順其自然了。

※※※

歲入寒月,大雪封路,若非靠阿標的卡車,要回汾陽,還真是路途遙遠。

他們四名乘客,包括宗天、湘文、接湘文的兆青,還有來催大哥的宗義,全坐在車後的夾板上。頭上是麥桿木條扎的頂蓋,腳底是厚厚的草堆舊被,盡避外面北風呼號,里面卻自成一個溫暖的小天地。

湘文坐的位置是全車最穩固又沒風的地方,一旁挨著兆青,另一旁是宗天及宗義。他們還怕她不夠暖和,棉襖紛紛往她身上披,帶來的暖手炭爐也離她最近,幾乎比瓦屋內還舒服。

他們走了一天了。一路上,她都靜靜地听三個男人談話。他們談醫藥、木材生意、中國工業、北洋政府的荒唐、南方政府的重整……多半時候,她的眼里只有宗天,耳朵也只听到他的聲音。

餅去幾個星期來,他們相處的非常愉快,他總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教室或她的廂房外,即使聊上幾句話也好。

她也如願地去參觀他擺滿藥材瓶罐的實驗室,甚至還半強迫地成為他的助手,變成常常要去做的一份工作。

對她而言,他們的關系算是單純了,升華了,她從沒想過他們能有不涉及男女私情,化為君子之交的一日。感覺上是比以前自由,心靈上也較容易溝通,但彼此的不負擔,又像少了些什麼,就彷佛一條揪得人發痛的繩索,一旦放手,就只有任它松掉、遠離或斷裂。

她不知道此番回汾陽,會遭受什麼命運,但一定無法再像浮山時的友好,更別說一年前的愛恨糾纏了。因此,湘文有一種更依戀的心,恍如面對燦爛的夕陽,在等待黑暗那一刻的來臨。

卡車進入了汾陽縣界,男人們的話題轉向家鄉人事。

宗義和宗天體格相當,雖沒有哥哥的俊逸,但也憨厚可愛,他三兩句便提到自己從軍的抱負,口氣十分得意︰「姊夫也一直想跟我去,可惜他已有家累,只有羨慕我的份。」

「家累?我看你也快有了吧?我听說媒婆老往你們奉恩堂跑。」範兆青笑著說。

「那全是沖著我大哥來的,他不娶親,還輪不到我哩!」宗義說。

「宗天,你也該討個老婆了吧?咱們都二十五歲了,我的第二個孩子都快生出來了,你不覺得不是滋味嗎?」範兆青調侃地說。

宗天看了湘文一眼,並不回答。

反而是宗義搶著說︰「快啦!快啦!我叔叔已從上海出發到宿州鎮,只等我大哥一回家,就送上八字,同胡家提親了。」

湘文雙眼盯著炭爐,不動一下,更沒察覺到宗天對她的注視。

「就是去年中秋我見到的胡小姐嗎?挺漂亮大方的一個姑娘。」範兆青稱贊地說。

湘文的手差點被燙到。這時,卡車恰好停下來,打開簾子,是隴村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離開車子,怕再听到宗天的婚事。

「你確定不和我們一塊兒回汾陽嗎?」宗天隨她左右問。

「我答應隴村學堂一些事,不能夠食言。」她說話的時候,臉是面對著範兆青︰「三天後我就回去。」

幾個男人盤旋了一會兒,喝杯熱茶,又繼續開往汾陽。

宗天開始悶悶不樂,身旁少了湘文,氣氛似乎部不對了。他忍不住問範兆青︰「你們真要讓湘文在隴村教一輩子的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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