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天第一個想到的是琉璃草姑娘,會是她嗎?
這些日子以來,他找她找得可辛苦了,每日搶著出診送藥,出入和家門戶,可惜連個蛛絲馬跡都沒有。
有時,他甚至懷疑這是一場夢。兩年前在宿州鎮,河上的喪船,喪船上的白衣姑娘,轉眼了無痕;一個月前,在後山,藍衣姑娘,又是匆匆一瞥後,便無行跡可尋。
她是一陣風,一陣霧,一個他自己生出來的幻象嗎?可是,那條藍花手帕,卻那麼其實,莫非是瑤池仙女在人間留下的一線希望?
用一些話搪塞母親,勉強過了關後,宗天覺得事情緊迫,所以考慮了半晌,才決定找芙玉幫忙。
他將芙玉請到長廊的一角,避開了所有的人。要說出這種事,還是非常困難。
芙玉見哥哥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恍然大悟地叫道︰「我明白了,是有關湘秀的事,對不對?」
「你們為什麼老提湘秀呢?好象我對她有什麼義務似的。」宗天有些沉不住氣。「這些年來,雖然沒有攤開來說,但大伙都明白,湘秀不嫁,都是為了等你。」芙玉不以為然地說。
「等我做什麼?我和她,既無山盟,也沒海誓,這不是教我為難嗎?」宗天說。「我覺得一點都不難。你男未婚,她女未嫁,不正好締結良緣嗎?」她說。
「可惜我心里已經有人了。」他終于說出來。
芙玉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問︰「是誰?」
「問題就在這里。我曾在後山坡見過她一次,猜她住在汾陽城里,但卻一直找不到她。」宗天說得有些尷尬。
「她叫什麼名字?」芙玉問。
「不知道。」他搖搖頭說。
「天呀!一個連姓名都不清楚,又只見過一面的姑娘,你就當她是、心里人,這太不可思議了。」她無法置信地說。
「事實上,我兩年前就見過她了。從那時起,就對她念念不忘。若要形容這種奇怪的感覺,大概就叫‘一見鐘情’」吧!」這也是他近日尋覓不著後的體悟。「是很奇怪,只有見過兩次面,就能動情,為什麼自幼看到人的人,卻生不出一點情意呢?」她仍不解。「這或許就像你選擇了克明,而非兆青的原因吧!」他試著說。
芙玉細思這一段話,才慢慢抬起頭來說︰「她一定長得很美?」
「是很美。她身形縴秀,不比你高,年齡也不比你大;她的眼楮彷如秋水,會奪人心魂;她說話溫柔,舉止優雅,全身上下充滿靈氣……」宗天滔滔不絕地形容。
「夠了!反正是天仙美女就對了!」芙玉忍不住打斷他說︰「你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我猜她不是本地人,而是近兩年由外地來的。」他分析著說︰「我想,你們有姑娘會,常在一起繡花談天,也許能替我打听到。」
「外地人?」芙玉努力思索,「這兩年,舉家遷來鎮上的有二、三十戶人家。帶大姑娘的差不多十來家,而姑娘要合乎你形容的,只剩林家、程家和潘家。」
「程家?是不是程慧梅?」宗天反應很快地問。
「娘跟你提過啦?」芙玉問。
「嗯。」宗天點點頭,「娘說她父親是汾陽小學的新校長。」
「若要嚴格說起來,慧梅是最合你條件的人。她是出了名的美麗溫柔,一到汾陽就驚艷全城,求親者絡繹不絕;可她爹卻一個個拒絕,就想為掌上明珠挑一個文武全才的好女婿。」芙玉說。
「或許真是她。」他滿懷希望地說。
「倘若真是慧梅,湘秀自然是比不上啦!」她嘆一口氣說。
「我對湘秀的事完全不知情,就請你慢慢開導她,要她另尋幸福的歸宿。」宗天又說︰「我什麼時候能見那位程姑娘呢?」
「瞧你急的!」芙玉說︰「明天下午,我們幾家姑娘會在普濟寺荷花池旁集合,一起到範家去繡端午龍舟的錦旗。你可以在一旁仔細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謝謝你,好妹子,你真是功德無量!」宗天開心地說︰「我一定會讓你在年底前嫁到方家的。」
「好端端的,干嘛又扯上我?是你急著想娶,我才不急著嫁呢!」芙玉氣唬唬地說。
可是她話尚未罵完,宗天就飄飄欲飛地走了,嘴里還哼著什麼「寂寞藍」及「憂郁藍」。
她一向瀟灑不羈的大哥,對愛倒是很專一固執。慧梅是貌美出眾,但要迷倒聰明自負的大哥,應該不只如此吧?
※※※
第二天是個大晴之日,宗天早早便將事情做完,和芙玉一前一後地出發。
普濟寺前是另一個人潮集散地,從早到晚都少不了一些小販、賣藝者及虔誠的善男信女。
芙玉走到了荷花池旁,和已在那兒的三位姑娘會合。盡避有一段距離,但宗天仍看出,其中沒有一個是他要尋找的人。
正徘徊著,有人在後面喊他。
「秦大哥,你怎麼在這里呢?」是湘秀。
因知道了湘秀的心事,他有些不自然,只說︰「我出診,路過而已。」
那兒芙玉已發現變化,又逢湘秀的招呼,她只好帶著三位姑娘走過來,笑著說︰「好巧呀!在廟口踫到你。我來介紹一下,林如英、程慧梅、潘怡雲,都是我姑娘會的好姊妹。」
宗天一一頷首,臉勉強笑著。
程慧梅的確是貌美如花、舉止款款、體態嫵媚,和他應對也不扭怩,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可是,她仍不是那撥動他心弦的女子。
芙玉看著大哥的眼神,見他的失望,有些氣餒,一張粉臉不禁也垮了下來。
「我們得走了,湘文在前頭的布莊等著,要大家一塊兒挑顏色。」湘秀看看宗天,眠嘴一笑說︰「秦大哥有空的話,也可以幫我們提供些意見。我哥說,你也參加今年的龍舟隊,不是嗎?」
「挑顏色的事,我不在行。」宗天忙說︰「我還是去探訪我的病人,比較正經。」
他告辭後,一轉身便听見咯咯的笑聲,他不明白,自己那幾句話,有什麼可笑之處?
接下來的一日,他心情不甚佳。她應該在汾陽,在某個屋頂下的……而或許,她又乘船離開了?
這種尋人的痴狂幾乎成為一種疾病,潛伏了兩年,平常感覺沒事,然而,一旦被誘發,便冷熱齊上,百癥齊發,再不見她就停不下來。
若無緣,為何又要相逢?若有緣,為何見一面都難如上青天?
那天晚上,芙玉主動到藥庫找他,張口便問︰「他們沒有一個是你的心上人嗎?」
「很抱歉,讓你白忙一場。」宗天不太想提這件事。
「那就怪了!」芙玉偏偏更起勁地說︰「汾陽城家世清白,有模有樣的姑娘就這麼多,我實在想不起來了……除非,她是在酒肆里賣唱的女子……」
「不可能的!她氣質高雅,像無瑕的白玉,一點風塵味都沒有,不可能是賣唱女!」他立刻反駁。
「反正在你眼中,她樣樣都好。」她不服地說︰「可是你也看見的,我們慧梅也不輸給她吧?」
宗天無言,不想評論什麼。「瞧你那迷惑的樣子,都不像我的大哥了。」芙玉突然想到說︰「唉呀!
你把她說得來如影去如風的,她會不會是狐仙女鬼變的,要來攝你魂魄呀?」
「都科學時代了,你還信這一套,真是荒謬!」宗天斥責著。
雖然如此說,但芙玉的一番話一直在他心頭徘徊。自幼他也听了不少狐鬼幻化成人,來報恩或復仇的故事,而她那不似人間俗品的氣質,倒像是有可能由天地之氣孕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