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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第6頁

作者︰言妍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白影閃過他們中間,往巨石沖去。

是那只可惡愚蠢的小白羊,又不知以哪門絕招,自己下了樹。

「小壞蛋,你別跑!」湘文一慌,顧不了一大堆問題的他,還有尚未從驚愕中恢復的自己,就追上去叫道︰「你等等,乖乖跟我回家!」

一轉眼,這半山腰又只剩下他獨自一人。天呀!他沒作夢吧?為什麼他們每回相遇,都有意外發生,再留下許多費人疑猜的謎呢?

等他想到要跟著跑時,山徑已沒有人了。他甚至連往東或往西走都沒概念,只有綠樹搖著,像在做藏匿的共謀。

哦!至少這回她不是在水上,船嵩一撐就走人。既在汾陽,他的地盤,遲早都會再見的。

但這世事也未免太巧了吧?他跑遍大江南北,望盡千帆,再沒想到伊人竟會航向他不肯回返的故鄉。早知如此……呃!也不能這麼說,她只是一段緣,人生參商之間能再重逢,總是值得期待吧?

她住汾陽,是汾陽人氏嗎?宗天絞盡腦汁,把所認識的人一一過濾,是誰家有那樣標致的姑娘呢?他再將目標鎖定在鎮上幾家大戶的千金,卻怎麼地想不起來。

所謂女大十八變,即使是街坊鄰居的女兒,他恐怕也認不出吧!

不過,依照食棚掌櫃的說法,她極可能是外地來的,由浙江到河北,竟落腳在此,不能不說與他有緣吧?

宗天心情一好,步履開始輕松,所有旅途上的疲憊都消失了。

湘文則坐在菜圃的圍籬外,雙腳再也走不動了。

那人是誰呢?竟莫名其妙地就從眼前蹦出來,如同兩年前一樣,教她措手不及。

她一直沒有忘記他,雖然他黑壯一些,又穿棉襖戴皮帽,衣著如北方大漢,她仍很快就認出,他就是那位文質彬彬的吹笛男子。

是他的雙眼吧?總那麼炯炯逼人,像要將她看透似的;還有他的動作,老是向前傾,只差沒抓住她;而他的聲音,急切熱情,說出的話,常常是不合常理的。

她見過這一類的人,屬于新時代的,他們是革命家及理想家,想法及作為都與一般百姓不同。

「那是男人的世界。」她的養母玉婉生前常告誡她說︰「我們女人不一樣,自盤古開天地以來,世道的改變都是為男人,與女人無關。我們仍然要生養孩子,守著家庭丈夫,既無法帶兵打戰,也不能三妻四妾。所以,你也不必學外頭那些女學生,窮嚷著什麼婚姻自由的,這不過是將自己逐離社會,落得眾人嘲笑的淒涼下場而已。」

申亮偶爾會和革命人士來往,也常帶回一些新潮書報,甚至上西洋教堂,但他認為女兒該由妻子管,所以,除了在里小腳上堅持反對意見外,其余都不予置評。

當湘文七歲許給夏家公子訓之時,申亮因與夏家友好,也抱著玉成美事的心態。

既有了人家,玉婉的管教更嚴格,也養成湘文乖巧溫順,嫻靜文雅的個性。

她很崇敬那些走在時代尖端的人,他們有極偉大的作為,她也愛看那些建立新中國的書;但她是女人,一個訂過親的女人,所要做的就是順服命運,不教家人蒙羞。

當璇芝說出自己逃離夫家的故事時,湘文十分震驚,她不知道若夏家待她不公平,她又會有什麼反應呢?

至于他,那個吹笛男子,直覺上是個危險人物。兩年前任意搭訕,今天又半路認人,他到底有何目的呢?

一個溫熱的鼻子湊近她的手,小白羊變得安靜,完全忘了方才的一場騷動。

八歲的兆安用繩子套緊它說︰「我保證它不會再跑掉了。」

「好了,讓它去找媽媽吧!我們也該回家了,免得二姊又來找我們。」湘文模模羊兒說。

兆安有幾分不舍,但他一向最听三姊的話,所以將羊牽回畜棚,還喂了一些草。

見來抓雞摘菜的張嫂已在等他們,湘文催著說︰「明兒個再來吧!」

「羊兒,你要乖乖喲!三姊說要罰你兩天不能出園。時間到了,我再帶你出去遛遛。」兆安煞有其事地說。

湘文笑笑,關上菜圃的門。走幾步,再往山徑看看,她心里頗為擔憂,不知道那個人又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更怕的是,他會不會影響她的生活與平靜呢?

※※※

宗天由後門,經馬棚到花園時,才被家中的僕人發現。

「大少爺回來了!」有人高喊。

這一下子,原本聚集在前頭藥堂等著的眾人,全往後廳來,宗天眼見爺爺、父母、弟妹們一個個出現。

「你這孩子,連返家都要走後門!」秦孝銘半指責兒子說。

「我猜他是想上山看我種的藥草。」爺爺德坤說。

「爺爺說的是。」宗天討好地附和。

進到廳里,他拿出行囊里的布料、土產、新玩意等分給眾人,才有機會一一招呼。母親瑞鳳又多了些白發;大妹芙玉年將二十,出落得亭亭玉立;大弟宗義則月兌去稚氣,開始有男人味道;小妹芙蓉竄高一個頭,變得最多。

有德坤在場,話題難免就在醫藥中打轉。

「爺爺前一陣子患了風寒癥,現在看起來氣色很不錯呀!」宗天觀察說。

「我哪是風寒,不過是年紀大了,精氣虧損,以至燥毒為害,需要調理而已。」德坤伸出手,說︰「你且來把把我的脈吧!」

宗天知道這是考試,便緩慢而仔細地診斷,然後說︰「爺爺的舌頭略赤,舌苔少,脈象弦細,是‘陰傷型’中的肺陰不足,宜以養肺補氣的湯藥為主。」

「哈!炳!說得好!這幾年來,你算是把醫術中望、問、聞、切的功夫都鑽研透了。」德坤高興地說。

「孫兒出門在外,無一日敢忘記學習。」宗天恭謹地說。

「你四叔還跟那個西醫孫文在一起嗎?」德坤問。

「是的,四叔一直在為維護中國民主而奮斗,他最常提到爺爺教誨的一句話︰‘良醫上可醫國,其次可醫人’。所以,他非常努力地奔走革命。」宗天說。

「革什麼命,醫什麼國?我看他是不務正業!」秦孝銘終于忍不住說︰

「瞧你們這幾年,闖出了啥名堂來?還不是光惹麻煩,教家人日夜擔心。尤其你們老和西醫混在一起,盡學些開膛剖肚的奇婬巧技,簡直要破壞我們‘奉恩堂’的傳統。」

「爹,西醫那套開膛剖月復,還真有它的道理,我就親眼見過他們治好很多疑難雜癥。就單他們止燒退熱的藥丸,還有治虐疾的奎寧丸,不必配方熬藥,一顆就能治病,不是很神奇嗎?」宗天說著,拿出一本薄冊子,里面繪制著人形器官,「您看看,這是譯自西洋的醫書,是不是比咱們家那張嘉慶年間的‘人體髒腑圖’還清楚呢?」

「我不想看!西洋人長著白皮膚,金頭發,一雙玻璃珠子似的藍眼球,吃著半生不熟的食物,思想與我們不同,身體構造自然也和我們有異。所以,中國人是決計不能看西醫吃西藥的。」秦孝銘頑固地說︰「我不管你在外頭學了些什麼,但你出自奉恩堂,所承的就是神農、扁鵲、華佗、董奉、張作景、孫思遨、李時珍等歷代名醫所傳下的經脈針穴功夫,其它的都不準用,明白嗎?」

宗天還想再辯,德坤卻開口說話了,「你這做父親的也真是的,好不容易盼得孩子回來,一見面就是教訓,看你把老婆兒女都要嚇跑了。」

宗天轉身看,母親果然帶著兩個妹妹先行離去,宗義也一腳跨出了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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