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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第3頁

作者︰言妍

琉璃草,何離離?

此去天涯,斷腸芳草遠

為君之來兮

為君之去兮

終是淚眼相望的寂寞藍

終是相思愁掛的憂郁藍咦?這不是他吹奏的曲子嗎?竟由她美麗的詞句,譜出了另一種韻味來。

宗天生性瀟灑,不是浪漫多情之人,但眼前景象,教他也不禁看痴了。無語地,他佇足聆听,只覺得絢麗的杏花撲面而來。

她將後面四句疊唱三回,一次比一次淒涼,很不合她的青春與無邪。

宗天忍不住說話了,「不!應該改成‘終是笑臉相望的莫愁藍,終是不再相思的解憂藍’。」

她驚得站起來,膝上的藍花及書冊掉落一地。

由近處看她,又比想象中年輕許多。那盈盈眉眼猶帶著女孩兒的稚氣,那抿成一線的紅唇仍應天真朗笑,怎就唱起這超乎她年齡的情歌呢?

湘文一眼就認出他是那吹笛男子,只是換了一身藍衫褲,發出了渾厚低沉的聲音,又站得如此之近……她這一生,除了父伯長輩外,還沒和哪個男人單獨相處過,更別說開談了。

怎麼辦呢?她心跳得飛快,雙腿虛軟無力,嘴里更是吐不出一個字句來,只能一臉驚嚇地看著他。

因為她的表情,宗天也不敢亂動,只得用更小心翼翼的聲音說︰「莫愁是美女,解憂是公主,不是改得很恰當嗎?」

湘文眨眨眼,好象希望他會從眼前消失。

「我唯一不懂的是,為什麼要用藍色?如果改用紅的黃的紫的,或許會更好,你說是不是?」他繼續搭訕。

「不!不行!」她喘一口氣,本能地說︰「琉璃草開藍色的花兒!」

她的回答讓宗天懸蕩的心放下來,他不自覺的展開一抹迷死人的微笑,說︰「你現在手上所拿的,就是琉璃草嗎?琉璃河是不是以它命名的呢?」

他很客氣的問話方式,讓湘文逐漸鎮定。在調順鼻息後,她很有禮地說︰「我不知道是誰以誰為名,但琉璃河兩岸的確是開滿了琉璃草,靛藍一片,春夏不衰。」

「看不出這麼一朵小小的花,能有那麼詩意的名字,又有你為它唱出如此動人的歌。」宗天有感而發。

「這花雖小,但盛放成一片,比藍色的海還美。」湘文像要強調什麼似的說︰「它還有一個更特別的西洋名字,叫‘勿忘我’。當你從一個人手中接過它時,就不會再忘記那個人了。」

「勿忘我?」宗天低念著,心中泛起一股柔情。

是的,一股柔情!從未有過的,在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時刻,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而這女孩甚至還沒有真正地長大……

他搖搖頭想清醒,想遠離這片雪白杏花、藍色琉璃;想掙月兌這奇怪的邂逅及對話,還有那如精靈仙女般的可愛人兒……

突然,有幾個鄉野孩子往他們這兒沖來,口中哭喊著︰「斗兒掉進河里了!

斗兒掉進河里了!」

湘文認得這幾個孩子。昨天黃昏,他們就在喪船旁探頭探腦,既好奇地尖叫,又好玩地裝神弄鬼,想必他們今天又去冒險了!

她忘了撿拾花冊,忘了他,直向河邊奔去,宗天很自然地跟隨她。

一個小男孩,只六、七歲光景,正在白船旁載沉載浮,水已經悶得他喊不出聲了。

宗天二話不說,月兌下外衣,就往河里跳下去。水是剛化冰的,凍得他心髒差點麻痹,當他踫到一雙小手時,那孩子已陷入昏迷。

湘文在岸上,看得非常清楚,寒冷的河水限制了他。她好害怕,不顧淑女風範,又叫又跳地說︰「游到這里,不要放棄!不可以放棄!」

他絕不是一個會放棄的人!盡避手腳都僵得失去知覺,他仍憑著內心的意志,背著小男孩,游到安全之地。湘文見他上了岸,孩子猶在肩背,卻動也不動地趴在那里,沒一點聲息,像死了般。

他怎麼了?湘文急著要踫他,但後面的鄉民動作更快,往那一大一小的人,又里被,又嘔水,又拍胸,而她只能坐在地上,簌簌發抖。

「水出來了,有氣啦!」有人喊。

「快送回屋里,火燒旺些,喂紅糖姜母湯!」有人叫道。

湘文跟著大伙一塊走。才好端端的一個健壯男子,一下子面如死灰,意識全無,這瞬間發生的事,令她難以接受。真是喪船帶來的不祥嗎?不!她爹娘生前都是樂于行善的好人,不可能死後會牽引惡運的。

「姑娘,別哭了。你哥哥不會有事的。」身旁的老婦人安慰她說。

湘文模模臉,果然是好幾條淚痕。

宗天和阿斗被送進杏花林旁的農家。

老婦人驅散了一些雜人,立刻對湘文說︰「月兌下你哥哥的濕衣服,換上干的。」

「我……」湘文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老婦人沒注意到她的反應,當場就扯下宗天的藍衣褲。湘文及時避開一些不該看的,臉漲得通紅,但仍得扶著他的膀臂,替他穿衣蓋被。

他的身體冰得嚇人,她的手卻熱得燙人。

「姜湯來了!」一個媳婦走進來說。

「斗兒還好吧?」老婦人問。

「醒了,正哭著呢!」媳婦回答。「斗兒醒了,他……怎麼還昏迷呢?」湘文緊張地問。

「你哥哥是用力太多,還需要休息一會兒。」老婦人微笑說︰「幸虧他救了阿斗,我們還不知要如何感謝呢!」

湘文想聲明她和這男子只是陌生人,但姜湯塞到她手中,除了一口一口喂食病人外,她什麼話也無法出口。

宗天感到一股股的暖意,穿過他的胸臆,然後,一條軟軟的帕子在他臉上額頭拭著。睜開眼,是他的藍色琉璃……哦!不!是桃花或杏花姑娘……

「你終于醒了!」湘文高興地叫著。

她如黃鶯出谷的聲音,讓他全然清醒,環顧著四周說︰「我昏過去了嗎?

斗兒還好吧?」

「他很好,已經醒了……」湘文說。

「托少爺的鴻福,少爺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老婦人和媳婦全跪下說。

「這算不了什麼!」宗天忙下床,扶她們起來,「我去看看斗兒,他年紀小,又落入三月天的河水,當心染上風寒。」

「我們已經灌他喝姜湯,少爺自己也要好好保重。」老婦人說。

「我是習醫的,很清楚自己身體的能耐。」宗天堅持說︰「我最好去替小斗兒把個脈。家里若有蕺菜,馬上炒一只蛋讓他下肚,可以防風寒,再不然,到藥鋪買幾帖川芎茶調散或銀翹散服用也行。」

宗天說著,還回頭對湘又一笑。

湘又一直不懂那個笑,但卻鮮明地存在她往後的記憶中。直到幾年之後,她比較大了,才明白那是內心充滿感情,有著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微笑。

這笑只對著心意相通的人。但在那時,連宗天自己,也不了解這個微笑的意義。

湘文沒有隨他去看斗兒,她已經出來好一陣子了,舅舅若是從夏家回來,見她沒守著棺,人還四處亂跑,恐怕又要訓示一頓了。

繞開所有的人,走出農舍,穿過杏花林,拾起石頭旁的藍花與書本,湘文終于又回到她那孤獨冷清的白船上。

沒看到舅舅的人影,她松了一口氣。

方才的種種仍教她情緒亢奮。那吹笛男子、杏林的偶遇、溺水、救人……

想來還真如一場突兀的夢。

眼光觸及申亮和玉婉的牌位,她忍不住雙手拜著說︰「爹,娘,謝謝你們的庇佑。」

一陣風吹過,船晃了幾下,白幡和燈籠潑啦作響,沒多久又恢復了原狀。

湘文坐在棺木旁,靜靜地在帕子上繡著琉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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