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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第2頁

作者︰言妍

「還管她是誰?你沒瞧見那披麻戴孝的陣式嗎?這是一條喪船,專門替人運棺回鄉的,所有的人見了,都要回避,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深恐沾了那股陰氣,你難道不怕嗎?」船夫在他身後說。

宗天左右一看,河上的船果真全散到另一岸,不聞聲也不見人,像躲瘟疫似的,偏偏這瘟疫,恰是他腦海中驚嘆的朱顏絕色。

她……應該也會往宿州鎮泊船吧?這樣美麗的畫面,若只成了驚鴻一瞥,不也是人間一大憾事嗎?

船洄過一個彎,山沒入河中,平展出一片如鏡如畫的碧湖。

湘文扶著船桅,耳旁仍縈繞著那勾起她許多回憶的笛聲。

還有那吹笛的年輕男子,一身灰藍長袍,立于船上,如玉樹臨風,叫人痴愣。而他的眼楮,如此大膽、如此專注,與她膠著地對視。若是火,足以焚去她的意識;若是冰,足以凍結她的思緒。

在船擦身而過的一剎那,似乎是避不了的。她有一種初次被男子看盡看透的感覺,就是此刻,她的心仍撲通撲通地亂跳著。

「湘文,你還待在外面做什麼?還不快進來!」蘇照奎在船艙內喊著外甥女說。

湘文立刻低頭閃入簾內,里面兩具深色的漆木大棺佔了大半的空間。朝西的方向,立著兩個牌位,一是「範公申亮之靈」,一是「範母蘇氏玉婉之靈」。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們是喪家,不可以隨便給別人看見,免得觸人霉頭,你怎會還出去呢?」蘇照奎燃著手上的香說。

「我听到那笛聲了呀!那是我娘生前最愛唱的一首曲兒,就叫‘琉璃草’。」湘文說。

「你娘是個非常浪漫的人,總有一大堆不切實際的想法。」蘇照奎嘆口氣說︰「她老忘不了在琉璃河畔的那段日子,連死也要葬在河的盡頭。怪的是,連你爹也順著她,不回汾陽老家的祖墳,偏要埋骨于此。」

「娘說她一輩子沒為範家生下個一男半女,所以不想見範家祖先。」湘文說︰「至于爹,是不忍我娘孤單,因此陪著她。他說,反正我們流浪慣了,死在哪里都一樣。」

「真是的!申亮真是老糊涂了,連這些胡說八道的話都對你說,一點都沒顧忌到你只是個十幾歲的毛丫頭。」照奎說︰「我告訴你,你在汾陽的親爹娘,是十分保守的人,他們可沒念過什麼‘新中國論’、‘革命軍’,更不懂什麼是茶花女或莎士比亞,你可別對他們說這些,知道嗎?」「知道。」湘文乖巧地回答。

她自出世,只在汾陽範家住餅三年。那時,她上有二姊一兄,下有差十個月的妹妹,母親肚子里又懷了一個,很自然地,他們就把剛斷女乃的湘文,給了婚後不孕的小嬸娘。

據說,她母親很快便後悔了,心中老記掛著又靜又弱的小湘文。後來差十個月的妹妹病死,肚子里的那個也沒保住,母親便向小嬸娘要孩子,小嬸娘自然不肯,以後也盡量躲著不回汾陽了。

湘文對親娘及兄弟姊妹們的印象都很好,在幾次會面中,他們總是極盡寵溺之能事,要什麼給什麼,當她是失而復得的小寶貝。

而她的養父母也對她疼愛有加。玉婉在湘文之後,又要過一個小男孩,可惜沒養到五歲就死了,玉婉傷心之余,就把全付心力放在湘文身上,希望她能成為蕙質蘭心、秀外慧中的完美女性。

湘文覺得自己很幸福,有兩個那麼關心她的家庭。

不幸的是,玉婉在兩年前死于肺病,申亮半年前亦撒手人寰。湘文雖有心理上的準備,但在痛失相依為命的雙親後,仍有成為孤女的悵然若失之感。

畢竟她才剛過十五歲生日,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人生像正處于一個關口,面對世界,有一種特別的茫然,極需要依靠的人卻不在了……。

湘文因太沉溺于自己的心事,沒注意到蘇照奎仍在對她說話。

「舅舅,你剛剛說什麼呢?」她趕緊問。

「我是說,今晚船會到宿州鎮歇一夜,明天一早我就去夏家拜會,並向他們解釋,你親爹娘反對你住進夏家,堅持你三年的孝,該回汾陽去守。」蘇照奎再說一次。

「夏家會同意嗎?」她仍不太有把握。

「他們應該會同意的。」

蘇照奎說︰「所以我說你爹胡涂,咱們又不是沒家沒業,別說你在汾陽還有親人,再不濟,也有我這個舅舅呀!他干嘛把年紀輕輕的你提前送進夏家?要成婚也太早,當童養媳又太晚,簡直不倫不類!」

「爹說,我遲早是夏家的人,這麼做,他比較放心。再說,夏家也非常熱心,一口便應允爹,答應會好好照顧我。」湘文說。

「我曉得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想違逆你父母的遺命。但以目前的情況看,你回汾陽最好,況且,你的家人都很期待你回去,我想,你也應該很高興有機會和他們相處吧?」蘇照奎又說。

「是的,我尤其懷念家里那種熱鬧和睦的氣氛。」她向往地說。

「是呀!你雖然和夏家少爺訂了親,可畢竟仍是外人身份,哪能像自己的家那般自在呢?」蘇照奎說︰「我只要向夏家解釋清楚,他們沒有理由反對的。」

湘文的腦海中憶起了她忠厚樸實的親爹娘,還有比她長的湘如、兆青、湘秀,比她幼的兆和、湘月、兆安。多年不見,他們變得如何呢?

說實在的,她內心仍有些怕。盡避是血親,但生活習慣及思想觀念畢竟有些差距,她會不會帶給大家麻煩呢?

她撫著棺木,口中又不自覺的哼起那首「琉璃草」,然後是那吹笛男子的沖犯眼神。

第一次,她覺得白衣白孝白船外的世界令人不安。十五歲少女的心翻擾著,送完了棺,安葬了父母,她單純的童年,也等于一去不返了。

※※※

宗天喜歡睡在船上,他可以看夜里的滿天星斗,漁火點點,並且在波浪輕擺中入夢及醒來。

清早,一睜開眼,就看見罩在濃霧中的宿州鎮。隨著日光的增強,渡口街道逐漸明晰,白白的霧靄都散到旁邊的林子去了。

他想起此行的任務,忙整理帶來的包里。里頭有三樣寶貝,一是深色還帶紫藤的何首烏,一是大塊摻紅的人參果,一是有土靈芝之稱的黃精,這都是人補之物,有延年益壽之效,是中藥里極為珍貴的藥材,因此,他也可以說是來向師伯獻寶的。

吃過早點後,他在岸邊晃兩圈,看鄉人網魚,一入迷,人竟走遠了。

到了一片紛白的杏花林,正想繞回來,卻看到那條隱在河畔綠蔭下的神秘喪船。

那位姑娘縴秀的形影馬上浮現在他的心底。這一下,他再也顧不了什麼忌諱、不祥、倒霉、死亡……等字眼,他快步地往那條船走去,希望能再一睹芳顏。

船靜靜地泊著,不似有人,唯獨白燈籠微微飄動。此情此景,倒散發出一種陰氣森森之感。

他正猶豫著要用什麼方式拜訪,一片霧移開,他就看見坐在林間石塊上的她。

正是那面如桃花的姑娘!

宗天悄悄地走近,動作極輕,連草葉的露珠兒都不曾驚落。

她濃密的睫毛垂著,臉定在一個角度,十分專心地將一朵朵鮮藍小花,夾放在書中。她雪白的肌膚極美,素白的衣裳也美,彷佛成了杏花林中的仙子。

然後,細柔輕妙的歌聲由她唇間唱出——

琉璃草,何青青?

相逢水湄,乃笑伊人來

琉璃草,何萋萋?

送別山邊,盡目夕陽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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