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孩兒捻了龍須,龍王驚跳。
驀地一兩聲爆破,乍听之下,以為是帶著潮氣的鞭炮,但接著有人喊︰「刺客呀!」
珣美的身心一下子活絡起來,眼前的景象快速轉動。的確是快,因為有人忙著逃命,有人忙著抓刺客,全部撞在一塊,像房子要倒塌了。
珣美一心只有一用。她看著曾世虎捧著胸口倒下,血噴了一地。接著是扔下大旗,往後台跑的季襄,她跟著追,但許多人超越過她。
她再看見季襄時,他正和人扭成一團。她翻著皮包,拿著預藏的槍,丟給已手無寸鐵的他,一聲巨響,他獲得了自由。
「珣美,快走!」季襄用力喊著,人奔向她。
但晚了一步,有人拽住她的手臂,怒火沖天地說︰「原來你也是和他們一伙的?!」
天呀!是拿著槍的曾端民,他整個人變得宛如魔鬼,槍口朝季襄舉起。
她不知哪來一股蠻力,猛撞向曾端民,槍口一偏,她只覺胸臂一痛,天地一下顛倒,然後滿口的沙塵,滿鼻子的血腥……「珣美!」季襄魂魄俱裂地叫著。
他一槍斃了曾端民,但同時自己身上也中了彈。但他不覺得痛,眼里只有珣美的血,珣美的傷……該死!她怎麼不睜開眼?她怎麼離得那麼遠呢?
「珣美!」他聲嘶力竭地叫著,很努力地爬著,但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移動半步。
「失火了!」人聲鼎沸地大嚷著。
赤紅的火,映著珣美汨汨流出的鮮血,也映著季襄慘不忍睹的傷口。模糊及混亂中,珣美意識微弱地想著,他死了嗎?有人踩過她的頭發,有人踏過她的手。藕斷了絲還連,藕斷絲連……如星辰,燦爛……如春花,姣美……
***
然後,季襄,愛……絲……也要……斷了……季襄還在爬,喊珣美的聲音變得哀傷而無力。
有人走過來,扶起了他。
「珣美……」他費盡心神地說︰「救她……」
黃康努力在煙灰中找人,終于看見在戲台旁的她,才要走過去,整片著火的布景倒下,恰恰擋在珣美的面前。
「珣美!」黃康叫著,想閃過火堆,但那溫度實在炙人,火舌信信吐著,如人間地獄。
他正左右撲火,一個人跌撞沖來。是季襄,他的傷口扯裂,血大量涌出,嘴巴里瘋狂大叫,似乎想跳入火中。
「季襄,太危險了,你不可以去!」杜建榮攔住他說。
「不!珣美還在里面,讓我和她在一起……」季襄使盡全力,狂亂地喊。
下一秒,他因流血過多,失去了意識。
「走吧!再待下去,我們也會葬生火海。」陳若萍顫抖地說,神情十分凝重。
她及黃康扶住昏迷的季襄,在整座堂屋傾倒之前,速速離開。
杜建榮直到最後一刻,隱約看見焰火吞噬了那繡著薔薇花的白裙,才絕望地放棄。
逃出了西純別墅,一坐上史恩駕駛的馬車,杜建榮便失聲痛哭說︰「我……希望……季襄永遠不要醒來……」
史恩紅著鼻子,眼淚一串串流下,早顧不了馬匹走的方向。
突然,一片雪落下,兩片、三片、五片……像死亡的哭泣,也像死亡的氣息。他們的馬車走在寂靜的林子中,宛如送靈的挽車,而雪,就是那花形的冥紙……
***
季襄昏迷了一個月,他醒來時,已是制臘八粥,準備過農歷年的時候。
他因為傷得過重,多半時候都是高燒,不省人事。
「他會痊愈的。」由南方趕來醫治他的秦鴻鈞說︰「季襄這孩子求生能力很強的。」
「可是醒來之後呢?」杜建榮只會重復這一句,那片薔薇花白裙,已成為他午夜的夢魘。
季襄也有夢。發熱的時候,夢是紅的,有金色閃光,珣美在里頭如精靈般跳著,時而飛轉,時而低旋,笑聲如清脆的風鈴。冷顫的時候,夢則成為白色,水晶般的白,珣美靜靜走著,神色不似人間,她的唇輕輕啟著,什麼都听不見,但一旁的枝椏搖擺,恍若悲泣。
哦!珣美……他總是不斷追趕,直到氣息將絕。
氣息將絕,幽幽回轉,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醒來那一日,剛下過一場雪,陽光特別白艷。睜開了眼楮,看到的是銅鼎爐火,深屋脊梁,陰暗角宇,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然後視線落在應該在南方的秦宗天,極端納悶……「你醒了?」秦宗天對準了季襄的黑眸子叫道︰「天呀!他醒了!師父,師兄醒啦!」
這一喊,把廳院里外的人都招來了。秦鴻鈞、陳若萍、杜建榮都高興地圍在床前,幾個藥鋪伙計也在門外探頭。
「好,比我估計的還快,可見我的藥用對了。」秦鴻鈞說,一邊給季襄把脈及翻眼皮。
季襄畢竟年輕力壯,記性又強,所以很快就想起一切。
他的臉由茫然轉為焦慮,抓著人便問︰「珣美呢?你們救出珣美了沒有。」
秦鴻鈞知道最困難的部份來了,他用嚴肅的聲音說︰「外頭沒事的人就去顧店,別堵著礙手礙腳的。」
「建榮,你救出她沒有?」季襄像要沖下床。
「嗯!有,她……她很好。」杜建榮嚇得吐出這些話來。
秦鴻鈞瞪了杜建榮一眼,他們當初講好要實話實說,但看樣子,形勢由不得人。
「那麼,她在哪里?她為什麼不在這里?」季襄環視周圍說。
「珣美還要上學,她……她回學校了。」陳若萍反應極快地說。
「回學校……所以她傷得沒有我重……」季襄的神情又轉為迷惑,接著又說︰「快!我要到上海去找她!」
「季襄,稍安勿躁。你也知道傷口嚴重,不好好調養,你哪兒都去不成。」秦鴻鈞板著臉孔說。
「師父,你不曉得,珣美一切都是為我,那顆子彈也是為我挨的。」季襄堅持著。
「我完全明白,但你現在不宜遠行,我寫信去叫她回來,還比較妥當。」秦鴻鈞采拖延戰術。
季襄激動過後,有些疲憊。他喘了幾口氣,說︰「只要她平安都好……對了!曾世虎死了沒有?我們的行動有沒有成功?」
「死啦!曾世虎和曾端民父子都死了。」這是個安全話題,杜建榮有點過度熱心說︰「上海整個軍火走私集團都解散了,不少人額手稱慶,連警察廳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說西純別墅失火,幾乎不提刺客。」
「那把火燒得莫名其妙,並不在我們的計劃之中,不是嗎?」季襄問。
「我想是有人過于驚慌,撞倒火把,引起火災的。不過,這倒助了我們一臂之力。」若萍說。
「有沒有其它人傷亡呢?」季襄又問。
「呃,有幾個奴僕,來不及逃,所以葬生火窟。」陳若萍遲疑一會說。
「這是我們的任務中,第一次傷及無辜。」季襄嘆一口氣說。
「那把火是誰也料不到的,別太自責。反過來想,你們除去了曾世虎,救的可是成千上萬的人命呀!」秦鴻鈞勸著說。
季襄微微點頭,突然想到說︰「史恩和黃康呢?」
「史恩有事到香港,還說你一清醒,就拍個電報給他。」秦宗天回答說︰「黃康回上海結束報社,順便回老家看老婆孩子了。」
「黃康總算良心發現了。」季襄笑笑說。
「師父,您昨天那新處方,我再煎幾帖給師兄喝吧?」秦宗天請示。
「好!好!大家就讓季襄休息吧!」秦鴻鈞說。
接著兩天,季襄很努力吃著藥,配合師父的吩咐,想讓自己盡快恢復健康,見珣美便是他最大的原動力。但有時他不免懷疑,珣美為什麼不守著他呢?依她的個性,她應寸步不離才對,怎麼會放心去上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