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雍嚴肅地說。
這倒是璇芝沒想到的,憶及方才,她不禁為自己的單純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心中雖慶幸,嘴巴仍逞強的說︰
「我不會那麼笨的。」
她還是那一副毫不感激的樣子!牧雍原可掉頭就走,但不知怎地,他又繼續說︰
「如果你要住宿的話,我找的那家旅店還挺干淨的,我再和老板關照一聲,說我們同路,就沒有人敢動你的歪腦筋了。」
「不!我和你不同路。」璇芝直覺的反應說。
「當然不!我們只是假裝同路,這樣可以省卻你很多麻煩。」
牧雍有些詞窮的說︰
「一個女孩予單獨旅行,是非常危險的事。」
「是很危險。」璇芝故意說,「可誰能保證你不是什麼青幫、紅幫的一份子,或許你還是剛從監獄出來的犯人呢!」
「姑娘,我完全是一番好意。」
他努力表明自己說︰
「我是個學生,正要回北京去。我所做的建議,不過是想幫忙而已,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壞人。」
我自然知道你是誰!璇芝在心里嘀咕著,但他家里有個如意緣的妻子不去照顧,干嘛對一個陌生女子好心腸呢?
牧雍見她仍是滿臉的不豫和不屑,像有一桶冷水當頭澆下,他沒好氣地說︰
「姑娘不領情就算了,就當我多管閑事吧!」
他說完,果真拂袖要離去。璇芝一慌,忙說︰
「喂!你不能把我丟在街心呀!」
她差點忘了牧雍的倔脾氣,只好邁開腳步在後頭追。他雖然笑臉不再,但仍幫她訂了一間房,讓她能有個地方舒服安睡。
「謝謝你。」璇芝終于勉強的說。
「你信任我了?」他只問,臉色還是怏怏不快。
她很輕地點了個頭,就徑自躲回房里。
那夜,客棧的潮霉粗簡,令璇芝輾轉反側。她想到爸媽,徐家的人,還有蓮兒,他們一定又生氣、又擔憂吧?
她實在非走不可,但荒謬的是,她居然會在路上踫到牧雍,他究竟是她命中的煞星,抑或是貴人呢?
看樣子,他那晚是醉得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而如此特意的忽視,如此斷然的不屑一顧,真教璇芝有消不去的憤慨。
無論如何,她要早早擺月兌他,畢竟有他在,就等于還在徐家的勢力範圍之內。
冷冷的月,在天邊彎成細細一線。流浪之路尚漫漫迢迢,她也許會走得很辛苦,也可能會尋不到她所要的答案,但她永遠都不會後悔的。
※※※
車站熙攘著各行各業的旅客,也聚集了不少附近省縣的乞丐,有人睡在石地,有人臥于鐵軌,只等遠處黑煙笛響,才會一哄而散。
火車的龐然、聲音及速度,對某些人而言,仍是會震懾靈魂、奪人性命的大怪物。
牧雍閑閑地站在樹蔭下,觀這蒼生百態。他其實也在等那位有著明亮眸子,舉止怪異的姑娘,昨晚她一進房間後就不見蹤影,今天一早,店老板說她已退房,當時牧雍望著還霧蒙蒙的天色,真不懂她的神出鬼沒所為何來。
她到底為什麼單獨旅行,又去了哪里呢?
牧雍習慣在旅途中觀察人,但還不曾有過這種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他自己也不懂,這姑娘彷佛有什麼特質,讓他忍不住想要注意她。
賣糖粥、糖芋頭的攤販旁,突然一陣騷動,他站直身體,看見他要等的人正被幾個痞子糾纏,想也不想,他立刻走過去,粗聲粗氣地吼著說︰
「妹妹,有什麼麻煩嗎?」
那幾個人見她有幫手,便各自散開,但她對他一如前幾回,不感謝也罷,還擺出戒備厭惡的表情。
牧雍再一次覺得自己無聊兼窩囊,但依然開口問︰
「出了什麼問題嗎?我還以為你己經離開了。」
「火車還沒來,我怎麼走?」她說,可眼楮並不看他。
「你也要去北京嗎?」他順勢問。
「連票都買不到,我哪兒都去不成了。」她微蹙著眉,帶著說不出的委屈。
經過一夜休息,璇芝洗淨身上的塵土,發辮也重新梳好,看起來更是面若芙蓉,眼似秋水,如此佳人,在這群龍蛇混雜的人堆中,恐怕一天都捱不下去。牧雍本著一股憐香惜玉之心主動說︰
「你大概沒出過遠門吧?火車票若要當天買,就要透過單幫客了。」
「單幫客?」璇芝問。
「簡單一句就是官商勾結。」
牧雍說︰
「如果你肯告訴我要去哪里,我可以馬上幫你弄到一張票。」
這是詭計嗎?但璇芝實在是無路可走了,只好不甘願的說︰
「我的目標是萬通鎮。」
「你是到那里尋親嗎?」見她說得勉強,他偏要再進一步問。
「嗯。」她點一下頭。
「我叫徐牧雍,還沒請教芳名呢?」他得寸進尺的又問。
璇芝沒料到他有這一問,臨時亂了陣腳,只好搪塞說︰
「我……我叫寧欣。」
「姓寧名欣?」他又問。
「嗯。」
她有些不耐煩的說︰
「你到底買不買票呢?」
「當然買。」他露出了笑容,彷佛逗夠了她。
牧雍走後,璇芝的心還覺得直撲撲地跳。她並沒有錯,未定下如意緣之前,她是叫寧欣;但因為牧雍,她才取名璇芝,如今把牧雍丟出她的生命軌道之外,回到寧欣的身分是再恰當不過了。
好!她決定新的自己就叫做寧欣。
牧雍在不遠處的大樹下,和一名滿臉胡予的人討價還價,不多久,便笑著朝她走來。
瞧他俊逸斯文的臉孔,豪爽自信的風采,她不免有些感嘆。對于有緣的宋璇芝,他抱著絕然的排斥態度;對于無緣的寧欣,他卻又如此俠義熱情,老天行事真太令人理不清、模不透了。
只能說,如意非緣,此生注定難交會吧!
※※※
火車開動後,窗外的風景一格格掠過,一會兒是綠油油的稻田,一會兒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充滿江南水氣湮漫的初夏風情。
牧雍就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手中的書。
她原本一上車就要躲得他遠遠的,偏他一直在左右。後來璇芝想想,一路上有個男人,即使是見了就愁的冤家,也比較安全一些。
她的臉始終望著窗外,一副不願理人的模樣,牧雍也保持有禮的沉默。
火車過站時,會有人當胸掛著大藤籃喝賣著糯米、糕餅、梅漬等點心。璇芝為了省錢,只看不買,到了午飯時,也只要了幾個包子。
反而是牧雍叫了煮蛋、鹵菜、饅頭,往她面前一放,說︰「你吃那麼一點怎麼夠呢?」
「我胃口大小與你何干?」璇芝不高興地說。
「我一直在想,你是天生就這麼沖呢?還是我哪里不小心得罪你了?你好象非常不喜歡我?」他很正經地問。她可不想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和他談如此敏感又危險的話題,只說︰
「這件事並不重要,反正到了萬通,我們就永遠不再見面了。」
「你的親戚住在萬通的鎮上,還是鎮外?那兒有幾處土匪窩,你最好確定有人會來接你。」他看著她說。
「這你就不必操心了。」璇芝回他說。
長久以來的听聞,還有徐家兩次的對陣下,她都覺得他趾高氣揚、恃才傲物,沒想到他還有溫柔體貼的一面。然而,轉念一想,這樣對女孩子獻殷勤,是否表示他的風流成性呢?
家里人傳說他在北京已有了女朋友,既是如此,他還與她隨意搭訕,豈不是道德淪喪之人?
璇芝思來想去,忍不住要對他怒目而視,卻發現他已吃完飯、喝完茶,正在閉目養神。唉!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卻有一堆莫名其妙的行為,好在他們此生緣盡于此,否則她不知要為他惹多少煩惱,又要流多少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