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吳律師非常驚訝,有很久的時間不能恢復平靜,直到德威拿出結婚證書和相關文件,再三解釋,他才能接受。
居于職業道德,吳律師會保住這個秘密,但德威是希望消息走露的,他第一次對俞家有關的人說這件事,其實並不難,或許他應該與雪子攤牌,他真不想再當違背自己心意的兩面人了。
「你還是要小心,你是‘俞慶’的形象,若有兩個老婆,影響就大了,你一定要三思而行。」吳律師警告說。
「你不覺得我當太久的形象了嗎?」德威只回答說。
一路上,他想著內心的這句話,仿佛大半生都是可笑荒謬的,只有意芊和以緣的名字,真正刻鏤在他的生命之中。
德威回到公寓,本想拿了文件就走,連鞋都沒有月兌,但經過客廳時,方桌上的一抹紫攫獲了他的注意力。
三朵水仙在暈黃的燈光下流轉,紫水晶像透著一股哀怨,靜靜凝陳,散出幽幽的淺愁,像是失意極了!
他恍如見到鬼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紫晶水仙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以緣呢?物在人應在,它為何單獨「流落」在此呢?
「是我拿回來的,你很驚訝吧?」他身後有個聲音說。
德威猛轉過身,看見雪子站在那里,臉色蒼白憔悴,表情藏著冷冷的恨意。事已至此,他心中了然,一切是非敞開不可了。
他用責詢的口氣,忍住激動問︰「你去找以緣了?你把她怎麼了?為什麼帶回紫晶水仙?它並不屬于你,你沒有權利那麼做的!」
「你竟然不否認?你竟然連掩飾罪行的最基本羞恥感都沒有?」雪子像被引燃的炸彈,整個人強力爆發地吼著︰「紫晶水仙不屬于我,但也不屬于她呀!你在說什麼鬼話?我和你結婚十二年來,從來不曉得你是那麼無情無義兼假仁假義的人!你為什麼要有外遇?她哪里比我強,我又哪里對不起你了?」
他很早就明白,雪子外表溫順,卻是主見極強的人。但無論如何,他今天必須就事論事,不要讓悲劇繼續延伸。
「雪子,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是個好妻子,但你不覺得嗎?我們的婚姻始終不溫不火,不知何時起,火滅了、緣盡了,就除了兩個孩子外,什麼都不剩了嗎?」
「有火!當然有火,不然我那麼順從你做什麼?」這些話讓雪子更歇斯底里,「這婚姻若沒有熱情,絕對是你的錯!你總是離我們遠遠的,我在日本,你就長住美國;我到台灣,你就跑日本;我為孩子搬到加州,你偏留在台灣。我也委屈呀!但為了你的事業,我何嘗抱怨過?好了,你現在事業有成,想重享熱情,你第一個該想的是你的妻子,可是你卻找了別的女人,這公平嗎?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你還能理直氣壯嗎?」
「雪子,這件事和什麼熱情、公平、道理、良心,都沒有關系,無論我多近多遠,事情早就無轉圈之地了,」德威頓一下,又說︰「或許一切都該怪我,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外遇,因為以緣在你之前就存在了。」
雪子跟槍一下,用急喘的聲音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娶你的前九年就娶了以緣,她生病,被娘家的人帶回去,這些年我一直以為她死了,但她沒有,去年我們重逢了,我發現她還活著,她還是我的妻子。」他說。
雪子承受不住,扶著一張椅子坐下來,神情混亂地說︰「你胡說,我不信!她是你的妻子,那我算什麼呢?」
「你也是我的妻子。」德威坐在她面前,很誠摯地說︰「請你暫時從以緣的角度來看事情,好嗎?她和我結婚二十一年,真正相處的時間不到兩年;而你我結婚十二年,全然擁有我,擁有俞家長媳之名,以緣和你比起來,就可憐太多了。我希望你成全我們,讓我用余生補償對以緣的愧疚。」
「全然擁有你?你在說笑吧?說是十二年,但我們真正相處的恐怕也是連兩年都不到!不!甚至一分一秒都沒有,因為你的心全在方以緣的身上,她才是真正擁有你的人,從頭到尾,你應該說愧疚的人是我!」雪子似乎也被自己的話嚇到,她眼中盡是驚慌失措,「所以……你從來沒愛過我,對不對?你一直愛著方以緣,僅管以為她死了,也沒有絲毫改變,對不對?」
「對,以緣是我唯一愛的人。」他轉開視線說。
那……那她還在爭什麼呢?雪子坐在那里,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十二年的努力,真連死人都斗不過嗎?不!她不服氣,她還有孩子……
雪子突然抓住德威說︰「你忘了凱中和凱雯嗎?他們是我們共同孕育的生命呀!你可以否認我,否認婚姻,但不能否認他們呀!
「凱中和凱雯永遠是俞家的人,而你永遠是他們的母親,僅管我們分開,我仍會像從前般照顧他們。」他說︰「我真正沒有盡到扶養之責的是靈均,她是以緣為我生下的女兒,我絕不能再離棄她們母女了。」
「方……方靈均是你的……女兒?」她像被人當面揍了一拳,痛苦開始在她全身上下蔓延。
「是的,她二十歲了,是一個非常聰明美麗的女孩子。」德威說。
「天呀!我卻以為她是要來勾引你,勾引英浩的……」雪子月兌口而出。
「英浩?英浩和這件事有什麼關系?」他皺著眉問。
「是我派他來的,他接近靈均,是害怕她去誘惑你,我哪會想到…都是你,你偷偷模模,你行不正,只有報應到你的女兒身上了!」她顫抖地說。
靈均的男朋友有日本血統,在音樂藝術方面小有名氣,他叫田浩……天呀!就是鐮田英浩!
德威握緊拳頭說︰「你把靈均怎麼了?還有以緣,你又對她說什麼了?她們是我的命,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們,即使是你,也是不可饒恕的!」
「饒恕?我才不要你的饒恕;她們受傷害,難道我就沒有受傷害嗎?」她吼叫著說︰「我就是不要成全你們,我從來沒有被公平對待,你不給我幸福,怎麼還忍心叫我給人幸福?你實在太自私、太殘忍了!」
眼看雪子張牙舞爪,仿如瘋子一般,再談只有讓她更鑽牛角尖。德威滿懷的無奈,內心又惦記著以緣和靈均,二話不說,拿起紫晶水仙就往外走。
「站住!你別走!紫晶水仙是我的!」她追了出去。
「它是我為以緣訂做的,它從來不是你的。」他冷冷地說完,就踏入電梯。
雪子光著腳站在甬道間,眸子噴火,還喃喃說著︰」在我的眼中,你們永遠是一對奸夫婬婦,我要讓你們上不了台面,無法見人。方以緣,你不會贏的……俞德威,你這樣對我,我會教你後悔一輩子的!」
她游魂般的走回屋內,先是淚痕滿面,再是怪異的微笑,冰冷的、陰厲的,累積經年的怨恨,浮上眉間,足以凍到人的心底。
教堂上的十字架尖頂恰對著一顆星,如黑絲絨上的碎鑽,皎著皚皚白光。英浩幾次抬頭望,幾次惆悵。在流浪異國的歲月里,看盡天下多少繁星,再孤獨、再淒涼的都有,但都不曾像這一次,讓他如此茫然,如此失去方向。
他在教堂前的台階坐了許久,石地蘊著白日留下的懊熱。有時他只是埋著頭,有時則不斷徘徊,那模模很像是等不到女朋友的痴心男子。
靈均的確是不肯見他了,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听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