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志應該不會那麼胡涂吧?!」敏敏遲疑地說。
「怎麼不會?為了報恩,他那人什麼荒謬事都做得出來。」盈芳肯定地說。
「你真的覺得文佩適合他嗎?」敏敏又問。
「當然適合!我可不是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喲!」盈芳振振有辭地說︰「文佩出身良好,溫柔、善良、多情、芙麗,完全是你的翻版,而你又是家志心目中的第一偶像,照理說,他應該很容易愛上文佩才對。」
「胡說八道,我哪又是他的第一偶像了?」敏敏抗議地說︰「小心你姊夫听到,又要不高興了。」
「誰怕他啦?!」盈芳哼一聲說︰「反正呀!我非救家志月兌離險境不可。」
「瞧你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敏敏笑著說︰「記得以前你多恨他,現在卻那麼關心他,真是差太多了。」
「誰教地想當我的哥哥,一心一意要照顧我?」盈芳眼珠一轉說︰「這就叫做‘禮尚住來’,一報還一報。」
「盈芳,你可別太頑皮了。」敏敏忍不住說。
「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盈芳說︰「我得走了,不然我的男主角就要跑掉了。」
敏敏看著妹妹離去的身影,兀自呆了一會兒。
盈芳和五年前她初見時,在外貌上已有很大的改變,仿佛多一層自信,就多一分美麗,像一朵盛開的玫瑰,洋溢著耀眼的青春光彩。
只是有時太憤世嫉俗了,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說,像要把秋天的肅殺之氣帶到春天里來。
她知道盈芳曾有極不快樂的童年,貧窮、受虐、飄泊,她幾次想談細節,盈芳卻顧左右而言他,不願意透露一點訊息。
心結是最難解的,有時甚至無解,把一個順直的人生,平白弄出許多縐褶彎曲來。
「為什麼要談呢?」家志曾私下說︰「有些結痂曾流血刺痛過,何必再重揭傷口呢?」
「如果還有一些瘀腫和膿瘡在里面,何不幫她清干淨呢?」敏敏說。
「人體都有自愈能力,當它能消融時,硬要去觸踫,只會更糟糕而已。」家志淡淡地說。
當時敏敏有個感覺,他也在說他自己。也是從那時起,她相信家志對盈芳會有好處,在某些方面,他們兩個極為相似的人,彼此能在旁人不甚了解他們時,更快了解對方。
只是了解並不等于救贖。
唯有愛情才能治愈最深的創傷,撫平最頑纏的心結。
可惜的是,盈芳和家志都是否定和排斥愛情的人。
真不知這一場「作媒記」,會鬧出什麼結果來呢?!
※※※
計程車壅塞在下班的車陣中,喇叭聲此起彼落,像在玩接龍比賽,吵得人心浮氣躁。
「司機先生,能不能再快一些?」盈芳在後座問。
「如果我能鑽地洞或飛天的話。」司機幽她一默說。
唉!都是家志害的,他到底有什麼事呢?最好是與總統晚宴之類天大的事,否則她絕不饒他!
其實幫家志做媒,是敏敏和盈芳早就有的計畫,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還活得像流浪漢,行嗎?
而文佩是她們目前找到最好的對象。
文佩在三個月前的某個慈善晚宴上,看到西裝筆挺的家志,立刻一見鐘情,很含蓄婉轉地來打听他。
盈芳常時很率直地把他當流氓及坐過牢的背景,絲毫不保留地告訴她,而且還重重地嘆一口氣說︰「所以在他英俊性格的外表下,是充滿黑暗危險的陰影。」
「哇!他好有傳奇色彩呀!」文佩一臉崇拜,「他真像電影里的英雄人物,帶點亦正亦邪的味道,我沒想到現實中有這樣的人,我非認識他不可!」
盈芳差點吐血,但她轉念一想,文佩家的財勢不輸給程子風,文佩又比程玉屏好不知幾倍,如果能讓家志因此走向正途,不也是功德一件嗎?
因此不顧敏敏認為文佩太過單純的質疑,她硬做起了媒婆這個角色。
她開始玩三人行的游戲,第一次吃飯,家志就察覺了她的意圖,所以一張臉不說話、不微笑,沉重得教人食不下咽。沒想到文佩愛透了他那嚴肅寡言的酷樣,整個人被迷得神魂顛倒。
嘿!家志絕沒料到他的白臉和黑臉,同樣都具有招蜂引蝶的效果吧!
幾次同游下來,盈芳開始遲到、早退,為他們兩人制造獨處的機會。結果情況很不樂觀,文佩是一頭熱,家志則像只發不了情的大熊貓,而程玉屏在一旁虎視眈眈。
這回,家志居然直接以拒絕約會來表態,簡直是公然對她權威的挑戰嘛!
她看看手表。唉!這車速有如牛步,但願家志人還在辦公室。依照他平日的習慣,即使到了萬家燈火,他還可以在那兒孜孜不倦的工作。
盈芳也是經過好久好久,才了解家志這個人,若要籠統地說,四個字就可以形容,那就是「專心一致」。
他是做什麼事都全力以赴的人。比如說,逃了家就絕不回頭,餓死也一樣;流浪時也有模有樣,還帶團領隊;當流氓也很認真,讓他爬到少幫主的地位;回學校念書,便當班長拿第一名;做牢則是領獎狀的模範犯人。
現在幫程子風管發包工程,更是嚴肅正經、事必躬親、有條不紊。難怪才出獄短短兩年之內,家志就接掌了程家大半的建築事業,他手下的工人遍布台灣全省及東南亞各地。
程子風雖出身黑道,卻頗有識人之能。
「家志很可惜沒有個好環境,否則以他本身的條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敏敏屢次嘆息說。
哼!什麼人才?!當壞人還當得那麼努力起勁,這叫是非不明、頭腦有病,勉強只能算發展畸形的怪胎而已!
盈芳是在世雄被誤殺後,才見識到家志「恩怨分明,一絲不苟」的人生哲學。尤其他實施起來的過人毅力和恆心,真可以成為一股散不去的龐大「陰影」。
第一次見到家志,他那魁梧高大的身材,帶殺氣的濃眉,精干內斂的眼神,江湖陰狠的態度,就讓盈芳退避三舍,在彼此間畫了一條深深的鴻溝。
不是害怕,而是她自幼就想月兌離這種耍流氓的男人,一個世雄就夠她受了。
但為了敏敏,她總是假裝很高興見到他。在困苦中長大,看透人世辛酸,要擺出十八歲女孩的單純可愛,太容易不過了。
況且那時家志一心都在敏敏身上,哪會注意她這當配角的小女生呢!
直到世雄的死,盈芳才顯露出她原本極端倔強的叛逆個性來。她有十個月不和敏敏說話,更把家志當成是該槍斃十次以上的敵人。
她當時心中充滿恨意,回想貧窮丑陋的童年,她實在受不了生命里再一次的大翻擾。失去相依為命的哥哥,就彷佛已貧乏不堪的人生,又經歷了一次不公平的被剝奪。
家志開始給她寫信,厚厚的一封,全是懺悔之詞。
以後差不多隔幾周就來信,內容微妙地轉成他在牢里的生活,有他的日常生活、感想及讀書心得,成了日記、周記和雜記的混合體。
盈芳由不看到看,到被吸引,但她從來不回信。
她第一個驚訝的是,曾經失學的家志,竟寫得一手端整的好字。若字如其人,那能夠練就此字體的人,必然有才有學,但出自于一個黑道份子,就太怪異了。
而她也慢慢看清楚,家志絕非普通的混混宵小,他讀很多書,凡事有見解,比她所知道的流氓,甚至一般男生,都要聰明復雜許多。
她無法拒絕讀他的信,甚至抱著期盼的心態。
她思考他說的話,詳閱他介紹的書,用他的眼光來看世界。從沒有一個人能如此激起她內心最矛盾多樣的感情;也從沒有一個人,如此被她排斥痛恨,又深入到她心靈的某種孤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