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卿已來過幾次,很快就拉著盈芳扭動。透過麥克風,盈芳不知所雲的唱著,其中大半是自己羞辱哽咽的聲音。
一下台,忽忽幽幽的,她們被帶到一個小房間,有床有被,淑卿的眉頭皺得好深。
中年婦人帶著一個猥瑣的胖男人進來,笑咪咪地說︰「雙胞胎耶!人生難得的經驗喔!」「雙胞胎才有鬼!」胖男人賊賊地說︰「我要那個高的,矮的我不要!」
「矮的可是在室女呢!買一送一嘛!」中年婦人堆著笑容說。
「看來不超過十歲,我才沒有戀童癖呢!」胖男人堅持的說。
中年婦人二話不說,推了盈芳就出去。匆忙間,她只瞥見淑卿害怕驚恐的眼神。
「救我!盈芳,救救我!」淑卿哭著說。
盈芳在黑暗的走道間跌跌撞撞,耳邊傳來中年婦女的聲音……
「你還要上台去唱!」
不!打死她都不要去了!
恍惚中,她听到淑卿尖喊的聲音,像臨死的獸般淒惻痛苦。
她突然生出一股力量,推開左右的人,拚命地往門口沖。或許是太意外,大家沒防到,竟讓她跑出了門。
「她出不了巷子的!」有人叫。
是的,若沒有那一條水溝,她鐵定會被抓回去,一輩子就走上不見天日的道路了。
她先躲在一輛汽車下,臉貼著地。在大家仔細的搜尋中,她慢慢移動,眼見有人要探查她的藏身之所,倏地她掉到溝渠里,惡臭燻得她差點窒息,但黑水、黑衣、黑發及黑夜,卻讓她逃過一劫。
那是她一生中最漫長的時候,也是她最有耐性的一次,爾後回想,盈芳都不禁佩服那個十二歲的自己。
逃出暗巷,她不敢回家,只拖著發臭骯髒的身體,走遍台北的電動玩具店,找她好幾天未歸的哥哥。
三更半夜的,能找到江世雄,也是她的幸運。
但淑卿,苦命的淑卿,就避不開惡運了。
一個星期後,世雄帶她回家,江阿坤奇怪地沒打也沒罵。因為淑卿兩天前在家中的廁所上吊自殺了。
從此,小綁樓更陰森,她老是看到白著臉的淑卿在敲那扇向陽的窗。人間苦,不忍留;
陰間慘,不欲留,魂魄無所依歸,所以四處相詢哪!
一直到搬離,盈芳的幻象才停止;而同時她也明白,淑卿的死,就好象她們曾有的膽怯、軟弱、畏縮、害怕及認命的往日種種,隨著一並埋葬掉了。
以後很苦的時候,她就會想起淑卿,想起她們最愛唱的一首歌「海鷗」;還有她們要共同展翅,遠離黑暗墮落的心願。
盡避孤獨,盡避寒冷
但我自由飛翔
是的,自由飛翔!
于是盈芳的人生里,再沒有愛,沒有愛情,只有生存的現實。
誰料到現實中會掉下個有錢的姊姊呢?!所以盈芳化成兩個人,一個她往上飛了,一個仍在泥淖中。
因為,沒救出淑卿,是她一生永遠無法釋懷的痛。
第一章
俞慶大樓的第十六層上有擦窗工人吊著,高處的氣流使鋼架車微微擺動,夕陽也在他們背後一閃一閃,像個捉迷藏的孩子。
盈芳盯著那反復來去的抹布好一會,泡沫把玻璃上的污濁變得澄淨,簡單而俐落,人生若有這麼容易就好了。
她把視線收回,重新看著手邊的宗巷,頭一頁電腦整整齊齊打印著……
姓名︰李林春枝性別︰女歲數︰四十六
家庭狀況︰夫歿,女兒四名,一死、三下落不明。
生活狀況︰獨居十坪違章建築內,無收入,靠社會救濟。年初診斷卵巢癌末期,房子即將拆遷,無家可歸,需快速安排住所及醫療方面的援助。
李林春枝,不就是淑卿的母親嗎?這名字讓盈芳一下子墜入慘然的回憶中。印象里,春枝是個軟弱蒼白的女人,為了怕丈夫的拳頭,從不敢站出來為女兒們說一句話。她甚至比自己的母親秀平還糟,秀平至少還會沖上去與丈大理論搏斗一番。
也或許扣此,秀平很早就過世,而春枝還能苟活到現在吧!
「蘭姊,李林春枝的案例處理了沒有?」盈月問著基金會里資深的社工人員月蘭說。
「慈濟的人已去拜訪過她,也找好了醫院,但她一直不願意離開。」月蘭說。
「為什麼呢?房子不是要拆了嗎?」盈巧問。
「她說要等她小女兒回來,怕搬了,她女兒會找不到人。」月蘭搖搖頭說︰「她那病情,只怕也等不到了。」
「很嚴重嗎?」盈芳眉頭微皺著。
「已經往上擴散了,她又不肯住院,只有更加速身體功能的惡化而已。」月蘭說,「她的頑固讓大家束手無策。」
想到春枝一個人在簡陋的屋子里痛苦等死,盈芳的內心就感到一陣不忍。
「李林春枝的小女兒呢?」
「標準的問題少女,國中畢業就蹺家在外面鬼混,我們只有她觀護所和非法墮胎的資料。」月蘭說,「要找她很不容易,現在台北逃家少年太多了,他們自成一個團體,彼此互相隱瞞,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所以淑美也沒逃過環境的污染,及命運的擺布。
淑卿的死,給盈芳一種向上的力量,卻沒有給小她五歲的妹妹任何啟示。
盈芳將宗卷看了又看,她們是淑卿在世上僅有的親人,她實在不能置之不理;但她在舜潔基金會中只管財務,沒有受過探訪調查的訓練,怎麼進行援助呢?
除非……除非是以朋友的身分。
盈芳一旦下定決心,動作就很快,她把桌子收干淨,背起皮包,打算出發去她多年未留再涉足的舊居。
這時電話響起,盈芳一拿起話筒,文佩沮喪的聲音就從那一頭傳來……
「家志取消了今天晚上的約會了。」
「什麼?」盈芳驚訝地說︰「怎麼會呢?我可是辛苦安排了很久,他不會這樣對我吧?!」
「他五分鐘前才通知我,說臨時有急事。」文佩似乎很難過。「我想他根本不喜歡我,所以才找借口推辭。」
「胡說!你條件那麼好,他不喜歡你,腦筋才有問題!」盈芳會想愈氣說︰「我非找他問個清楚不可,你放心,我會叫家志給你一個交代的。」
幣上電話,盈芳撥了幾次家志的號碼,都不通。太過分了,他一定是故意的,那她就直搗他的工地,當面興師問罪。
才要出辦公室,敏敏迎面而來,見她一臉怒氣,問︰「什麼事那麼急匆匆的?」
「還不是劉家志!」盈芳見了姊姊就抱怨說︰「我好不容易幫他介紹一個樣樣都完美的女朋友,他居然約會幾次就開始拿喬,我正要去教訓他呢!」
「這種事是要靠緣分,一切順其自然,你這紅娘也別太心急了。」敏敏笑著說。
「我才不管什麼鹽分、糖分的!」盈芳說︰「文佩是他千載難逢的機會。她爸爸是大企業的董事長,而她長得溫柔漂亮不說,最重要的是,她喜歡家志,欣賞家志,完全不在乎他的過去。如果他能娶文佩,不就可以月兌離北門幫和程子風的控制了嗎?」
「家志不是個愛錢的人,他也沒想過飛黃騰達,否則就不會拒絕我的資助了,不是嗎?」敏敏說。
「是呀!他一天到晚講‘骨氣’和‘義氣’,說不定哪天他就會被這兩股氣活活給勒死。」盈芳諷刺地說。
「我了解你的意思。」敏敏說︰「但家志的脾氣根倔,你愈逼他,他就愈唱反調,尤其婚姻的事,更要慢慢來了。」
「還能慢嗎?」盈芳說︰「你真能眼睜睜地看家志成為北門幫的第四個女婿嗎?那個程玉屏說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騷成那樣又離過婚,踫到男人就大拋媚眼,家志娶了她,一生不就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