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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蝶藤蘿 第22頁

作者︰言妍

「誰知道呢?他每天總是匆忙來去,事業和學業第一,大概也沒時間談戀愛吧!」敏月沒有察覺異樣,繼續說︰「阿爸前幾天還說,他辛辛苦苦栽培的一個人,反而給紀倫伯佔了便宜。」

「怎麼說呢?」敏貞警覺問。

「紀倫伯一心要紹遠哥當他女婿呀!他有個女兒宜芬很喜歡紹遠哥,還為他念商學系,打算將來夫唱婦隨呢!」敏月說,「桃園的永業叔公還為之扼腕,說他孫女兒還太小,不然也要爭紹遠這個人才!」

「他還真紅呢!條條路都是躍登龍門。」敏貞忍不住酸意。

「你還認為他心懷不軌嗎?你還認為他是趨炎附勢、不擇手段的小人嗎?」敏月疑惑地問,「我以為你已經明白他為人的光明正大,否則怎麼肯听他的勸告,回來參加我的婚禮呢?」

「我是相信他,他那麼努力,總應該有飛黃騰達的一天,不是嗎?」敏貞發現失言,便胡亂搪塞,又說︰「該睡了吧?明天你是新娘,要看起來容光煥發才行。」

「我要坐著睡,免得頭發壞掉。」敏月又靠向床頭。

房內一片寂靜。敏貞輾轉幾次,思緒硬是停留在紹遠和宜芬身上,想再向姊姊旁敲側擊一些事,卻見她已經發出沉穩的鼻息了。

唉!敏月仍是沒有變,總那麼容易便放下心事、進入夢鄉;雖同是一母所生的姊妹,自己卻注定是要對月嘆息的那一個了!

次日大喜,黃家一大早就忙碌熱鬧,以備中午的迎娶吉時。

敏貞一直都在姊姊身邊,看她化妝穿衣,輕盈精致的白紗襯得她美若天仙。

迎親的轎車準時到來,鞭炮聲中,秀里被擠得水泄不通,好像年節的大拜拜一樣。

未來的姊夫叫劉文耀,因為禮多儀煩,敏貞一直沒有機會和他正式認識,不過他看起來文質彬彬,和敏月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事實上敏貞自己也很忙,許多外地親友看到她都很訝異,不免問東問西,她後來干脆躲在角落,不想搶了新娘的光彩,結果差點去踩到紹遠。

最初她還以為是哪個無禮男人貼她那麼近,毫無顧忌地踫觸她的背部和手臂,回頭一看竟是他。

「你還好嗎?」他低聲問。

「很好。」她挪開一步,左右看看說︰「你不要老跟著我嘛!」

「連說一下話都不行嗎?」他又問。

「你明知道不行!」她幾乎用唇語說。

新娘要出門了,有人拿著竹篩撐著。大家圍在店門口,有歡喜、有不舍,敏月放下面紗,遮住了略紅的眼晴。

敏貞往前走兩步,看紹遠還在身後,便有些生氣。

「待會兒我在樹王那兒等你。」他說完這一句,才站到另一邊去。

又一長串的鞭炮聲中,迎親的車慢慢駛離。炮放完了,車遠去了,大家仍在興奮的情緒里,只不過多了幾分歉唉。

「敏月真好命呀!」每個人都帶著賀喜的口吻說。

由姊姊就想到妹妹,那些難得見面的姑嬸又把注意力放在敏貞身上,她四年來的行蹤又得要重說一遍,道不盡的解釋和感慨;等她能月兌身時,已是一段時間之後了。

她藉口要整理衣物,一溜煙跑到西廂院。那滿山的枯樹和淺淺的溪流,仿佛都比記憶中的小而凌亂,她曾拿來習畫的柚子樹,葉已落盡,只留殘枝。

除了她,大概沒有人會在意這個地方了。

往山里的路好走許多,像是有人曾披荊斬棘清出一條小道來,感覺不再恐怖陰森。

她沒走幾步,就看到在山坡上等著的紹遠。

「我以為你不來了,正想下去找你呢!」他笑著牽住她的手說。

「大家都圍著我說話,走不開嘛!」她借著他的手力躍上一塊巨石。

「回家的感覺還好嗎?這兩天我一直擔心。」他邊等她邊說。

「是你半強迫地要我回來,還擔心什麼?」她說。

「你老說往事多沉重,又說沒準備好。鼓勵你回家,對我而言也是冒險,你知道嗎?」他停在一棵樹旁看著她說︰「現在看起來,一切都比想像中的好。人生並沒有你以為的崎嶇困難,對不對?」

敏貞笑而不答,逕自往山上走,一棵樹似熟悉又陌生。

紹遠追了上來,手攬住她的肩說︰「你不覺得隱瞞我們的關系沒有必要嗎?」

「我卻認為這還是一顆威力不小的炸彈呢!我們還是讓大家先適應我的歸來吧!」她改變話題,「這條路似乎比以前干淨多了。」

「為了找你,我們清過幾回。紀仁叔和我還走過一次古道,那可真荒涼難行,你膽子也太大了。」他說。

「我那時候滿腦子要離家,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現在叫我再走一遍,恐怕也沒勇氣了。」她笑笑說。

樹王和藤蘿似乎是一下子跑到眼前的,又給敏貞有初見的驚艷。一切像有變,又像沒變,樹王依舊,如傘般的蒼綠,藤蘿也仍是纏綿地依附著,白蝶花展翅,一些連枝、一些落土,星星斑斕。

「它們還沒有急著把對方吃死呢!」她張大眼說。

「你好像一直希望它們有一方會落敗?」他揚眉問。

「這不是最後的結局嗎?」她說,「我記得你念過一首山歌給我听︰入山看見藤纏樹,出山看見樹纏藤,藤生樹死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也纏。不是樹死就是藤死,我沒想到它們會維持那麼久!」

他將她攬近,兩人面對面,他輕輕地說︰「傻瓜!那是一首情歌,代表至死不渝的愛情。無論樹死藤死,都貴在長相繞,生死都隔離不了它們。我在四年前念給你,就在暗示我對你的心意了,你明白了嗎?」

「原來你那麼早就處心積慮了!」她紅著臉說。

「我真巴不得此刻你就是我的新娘,也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你畢業!」他說著,就輕吻她的唇。

新娘?像敏月那般美麗和幸福嗎?

要當紹遠新娘的人太多了,這位子會是她的嗎?母親生前說她命苦,仿佛在朦朧之中,早看見女兒的許多業障。

宜芬?此時此地敏貞問不出口,只有推開紹遠說︰「我們該走了,免得大家又以為我失蹤了。」

他戀戀不舍地放開她,兩人沿著小徑下山。

一陣山風拂過,抖擻著林子,樹王吼動一下,幾朵白蝶花離藤飄落,劃出一段優美的舞姿,再靜靜棲在泥上。

天仿佛剎那間暗下,幾股陰晦之氣又升騰起來。

第七章

春茶剛忙完,玉滿又一次中風,敏貞幾乎每周六一上完課,就趕回秀里幫忙照顧,幾個星期下來也相當疲累,人幾乎瘦了一圈。

這期間她很少看到紹遠,畢業在即,他忙得天昏地暗,連周末也不得閑;他們的相聚都在台北,偶爾在秀里踫面都假裝客氣,只靠眉目傳情。

而這幾次見面,紹遠都提到訂婚的事,他準備就在畢業典禮完的那天晚上向哲夫表明。

離之前回家的日子也近乎半年了,但敏貞仍不習慣。黃家不同,她也改變了,親人依然親,但老有一層隔閡。他們待她,一會兒如客,一會兒如有前科的犯人,總之是生疏小心,好像怕一個不對勁,她又有什麼驚人之舉。

她的離家出走確實曾給保守的黃家帶來很大的沖擊,二小姐的名聲只是愈傳愈壞了。既定的印象比所預料的還難以突破,雖然敏貞盡量在待人接物上平和溫柔,笑容比從前多,但還是被人另眼相看。

「你太敏感了。」紹遠總是說。

她其實最在乎的是馮家。她對秀子姨、紹遠的父母,都是前所未有的恭順有禮,對紹遠的同輩手足也刻意親切,但他們總很有默契地站在一段距離之外,讓她想表現誠心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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