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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蝶藤蘿 第10頁

作者︰言妍

「一年難得一次,怎麼叫浪費呢?」他見她不動,干脆自己打開第一個小巧的賀紙盒,「生日蛋糕!平常舍不得吃,今天借你的江也來洋派一番。」

他看著涂著女乃油的小蛋糕,不知該高興或生氣,她實在不願意智泉這樣破費。

「那是大家有福同享。」他又拆了第二個包,「這個是專門給你的。」

當他拿出那本歐洲畫冊時,她看傻了眼,簡直無法相信。

「我很早就注意到了,每次去逛書店時,你都愛翻這本書。」他獻寶似地說︰「所以我就下定決心要習來送給你。」

她哪是愛翻這本畫冊!她根本不在乎梵谷、莫內、高更,她只是想著紹遠,想著他一直無法送出的書。她兩次用冷嘲熱諷的方式拒絕,他都默默承受。

她以一種莫名的心情在書店看,看追憶的味道。而她曾經拒于千里之外的東西,又怎會想再擁有呢?如今看到簇新的畫冊在她桌上,感覺竟是痛苦,恨不得它立刻消失!

「謝謝你。」她強顏歡笑地說︰「我們該生火煮面了!」

「你好象不高興?」他察覺有異地說。

「怎麼會呢?只覺得太花錢了。」她振作情緒說。

屋內沒有廚房,生火、洗菜都在外面。

她清理菜肉,智泉就幫忙煽火爐,等一切就緒再搬回里面玄關前的小空地炊煮。

智泉一向吃學校敏貞和美琴大都吃店里,這樣動鍋動鏟的情形也不常見。

當湯面發出誘人的香味時,美琴回來了。她比敏貞小半歲,長得和哥哥很像,白皙秀氣,因為崇拜林黛,所以把頭發燙成蓬松狀,反而比長發垂肩、只系一條絲巾的敏貞老氣。

「嘿!你們就那麼迫不及待?」美琴一看長桌上的碗筷就說,並遞給敏貞一塊寶藍綢緞,」這是孫夫人訂做的,她指名要你繡。「

「敏貞的工作還不夠多嗎?「智泉指著繡架,「白天店里做,回家也不能休息,科是剝削嘛!」

「她的手藝好呀!趙老板早不準她做剪裁車布的粗工了,要她專門去設計花樣和配繡珠飾,現在除了部長級以上的太太能派她親手繡之外,其他人連想都不要想。」美琴說。

「別說得太夸張了。」敏貞替他們一人夾一個蛋說。

敏貞能走進這一行,也全是因緣巧合,這不要感謝她在台北的第一個朋友王彩霞。

彩霞是西門叮所謂的「半樓仔查某」,每天打扮妖嬈穿梭在酒館舞廳陪酒陪客。她最早介紹敏貞到附近的禮服旗袍店工作,那里來來往往的顧客都是歡場女郎,環境十分復雜危險。

後來店里的老板娘很憐惜敏貞的好學及氣質,將她轉介到較高尚的古亭區,這一帶很多將官夫人,旗袍的生意很好,而且層次托都較為精進有格調。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敏貞憑著母親留下的繡花本、自己素描的基礎和從宛青那兒得到的旗袍知識,加上天生對色彩的敏感度,小小年紀就受到很多客人的常識。

當然,她也常看畫冊,牯嶺街的舊書攤就有挖掘不完的寶藏,國畫的線條韻味、西畫的濃郁揮灑,都帶給她無限的靈感。

趙老板是上海名師傅,他直夸敏貞有天分,卻不知道她的外祖母、母親都有繡莊世家的承傳,血液中有一種對絲彩世界的動心和感應。

「還是別太勞累身體,看你最近太瘦了。」智泉仍在原來的話題。

「她呀!有件就收,想錢想瘋了,好像怕老了沒有人養她似地。」美琴笑她,「就沒見過那麼緊張的人。」

「敏貞無親無故的,自然會比較沒有安全感,想多存點錢也是人之常情。」智泉說。

到了台北以後,敏貞一律說母親過世、父親失去聯絡,自己全然孤獨,大家見她年節都無家可歸,也就想信了。

「現在沒有親人,將來也會有呀!」美琴說,「結婚之後,不就丈夫孩子,外加公婆妯娌了嗎?」

「我才不指望那個,還是靠自己才實在。」敏貞說。

「你放心,再怎麼樣,都有我來養你……」智朱說,一見敏貞拿白眼瞪他,又忙改口︰「算我沒有講過。不過,我有個建議,你若真想賺錢,何不自己開個店呢?像你現在日做夜做,大部分利潤都歸趙老板,你每個月還是拿那幾百塊的工錢,多劃不來呀!」

「我的目標不是開店,而是想存錢回學校念書。」敏貞說,「听說台北明年有一年家專要開辦,我想去念些有關服裝設計的課程。」

「服裝設計?這還要在學校學呀?我們現在天天忙的不是嗎?」美琴問。

「趙老板說以後旗袍會愈來愈不興,年輕的一輩都不再穿了,我不能靠繡花縫亮片珠子過一生,所以勸我拿個文憑。」敏貞說,「況且工廠已經開始大量制作布疋,以後難保不會制造衣服,到時我們裁縫業就得改頭換面了。

「你看看,她這個人是不是患了緊張癥?說得我們全都要失業似地。「美琴對哥哥說。

「敏貞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學徒制的確會慢慢慢慢式微,美琴,你也該再念書才對。「智泉說。

「我瘋了才去念,我如今只想賺錢,不想花錢。「美琴說,」我最大的心願是快點出師,返鄉去開個裁縫店,讓爸媽不再辛苦種田了。「

「這志向更偉大了。「敏貞說︰「好了,我們可以吃蛋糕了吧?「

智朱取九來切,美琴又拿出在巷口買的一瓶汽水,三人像過節一般鬧著,直到智泉不得不回宿舍才散宴。

「快去睡吧!別再趕夜工了。「他走之前說。

敏貞當然不會听話,收拾好殘羹剩菜,她馬上又坐回繡架,就著小燈泡,一針針在白緞布上穿出朵朵艷紅的緋寒櫻。

「你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美琴坐在紙門邊,吃著剩下的蛋糕,「你天天憂心,偏又不去做讓自己免煩惱的事。比如說,你可以嫁給我哥哥呀!他就快要畢業教書了,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求溫飽絕對沒問題。而且你我一起開店,多了一筆收入,就更不必害怕了。」

「怎麼又舊事重提了?我對你哥哥並沒有男女之情呀!」敏貞說。

「這點又更奇怪了。我哥是堂堂一個大學生,外表英俊斯文,個性忠厚老實,你怎麼會不愛他呢?在我們家鄉,可是有很多女孩暗戀他,媒人婆天天來說親昵!」美琴說。

「姻緣是天注定的,有時就是勉強不得,沒有道理可言的。」敏貞淡淡地說,口氣中有些哀傷。

「我哥哥絕不會死心,除非你嫁給別人,否則他不會放棄的。」美琴肯定地說。

緋寒櫻開得一片媽紅燦爛,結的山櫻桃卻是酸苦的,猶如敏貞的心境。

如果當年不離家出走,她早就是紹遠的妻子了,但在眾人的議論圍剿下,她能活多久?是不是早成黃土一抔了?

她走後,很多人會松一口氣,真正會惦念她的大概也只有祖母一人吧?

懊是個皆大歡喜的局面吧!姐姐由新竹回來和紹遠訂婚,父親可以大栽培以赤手空拳去打破,豈不太愚蠢了?

秀里對她而言仍是產棄糾葛的一片禁地,逃出來後往回看,自己真被夾纏扼紱得可憐復可恨,仿佛陷在一口深深的井中,掙扎著想看天,卻弄得鮮血淋灕。

一到台北,她就回復了自我,把愛惡伊妒都拋開,整個人清明如水,也走得輕松愉快多了。

她不再是脾氣刁鑽古怪、個性孤僻執拗的敏貞,現在的她,平易近人、溫婉大方、行事合宜,深受老板和同事的喜愛,他們絕對想不到她有那麼陰暗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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