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從葛芝湖回來時,她已收拾行囊準備回台灣。
他們最後一吹見面是在傅家淡黃色的客房里,他一臉疲憊和不解。
「妳為什麼要回台灣呢?」他質問她,「舊金山是妳的家,妳是屬于這里的。」
「不!以前的葉喬已不存在了,她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只是個可憐可悲的孩子。」她說︰「我決定當顏芷喬,她才讓我有安身立命的感覺,我有父母、哥哥和姊姊,所以找決定回台灣。」
「那我呢?我都沒有辦法使妳留下來嗎?」他焦慮地說。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妳還不信任我,還認為我在騙妳,開妳玩笑,對不對?」他一臉急切,「我承認,我過去所表現的,是足夠讓妳害怕。但芷喬,我真的愛妳,我在二十歲時就確認自己的感情,只是我不善處理,我們兩家的關系又那麼復雜,所以找氣自己,也氣妳,才會有那麼多傷害妳的行為。」
他說愛她嗎?她感到無所適從了,好像一個長期饑餓的人,一下子得了滿籃五顏六色的糖果,她該怎麼辦呢?
「還記得我找妳當模特兒的事嗎?」尚恩繼續說︰「那是我決心接近妳、追求妳的開始,誰知道會發生中毒事件。我發誓,我一點都不知道草莓有毒,我到醫院看妳時,又痛心又羞愧,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有雕「太陽之女」給妳,來表達我的歉意。還有後來的車禍……」
「那是世欽叔做的,他那天試圖綁架我的時候承認了。」芷喬說。
「原來是他,我爸還一直怪我媽。原來他處心積慮那麼久,只可惜他逃到國外,我們暫時奈何不了他。」說完,又看著她,「芷喬,我說這麼多,妳能明白我的真心誠意嗎?我不能再失去妳,四年前金門大橋的死訊幾乎斷了我的人生,我一直想,妳若沒死,妳就是我的了。上天听到我的呼喚,奇跡果然出現,我真的太需要妳了!」
剎那問,芷喬相信他了。她知道他不是說謊,也不是開玩笑。因為他一向是認真的人,對每件事都追求完美,絕不可能拿感情當兒戲,她以前怎麼沒想到呢?
只是凡事一真,心就更沉重了,她不由說出心里話︰「我不懂,你需要我什麼呢?你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家世、才智、外表、前程都無人能比,對人生可以說是予取予求。而我呢?我一無所有,只是一個孤女,無家無業,甚至沒有立足之點,我能給你什麼呢?」
她說著,眼淚掉了下來,面對所愛的人而不敢愛,心情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
「我不在乎外在的那些光環,我只要你。」他低聲訊︰「記得我說的嗎?我只在乎一張純稚美麗的笑臉。」
「一張笑臉有什麼用?」她哭得更加厲害,「我還是沒有一點配得上你……我不要這種不平等的愛,我沒有能力去處理……我會受不了……」
「不要哭了,芷喬。」他輕拭她的淚。「我不再逼妳了。但請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呢?」
「我……我只想回台灣,回到我覺得安全的地方來振作自己。」她哽咽地說︰「我不要連個未來都沒有。」
「我想我大約懂妳的想法。」他憂結著眉說︰「我還是要耐心等,等妳長大,對不對?」
她依然沒有給他答案。
幾個月來,分隔兩地,每想到這一段,芷喬就會哭。
尚恩到醫院開始了他的工作,天天忙得睡不到四個小時,但他仍不忘用計算機給她一些訊息,雖然簡短,但都充滿著關切。
她好想念他,常常有不顧一切去投奔他的沖動。但她不願成為依賴他、拖累他的討厭鬼,只有拚命去克制自己。
外面響起敲門聲︰「芷喬,有妳的信。一個是尚恩的包裹,一封是大學寄來的,妳要先開哪一份?」是慧恭。
她擦干淚,跑去開門,一下就奪過包裹,急忙拆開。
一個精致的骨董木盒里,裝的竟是嶄新的「太陽之女」。一模一樣的紋路、大小、姿勢,連項圈的形式、頭發的長度,都和尚恩以前雕的木女圭女圭縴毫不差。
他寫了一張短簍,用龍飛鳳舞的英文︰芷喬︰昨日種種已埋在葛芝湖的山洞中,這個「太陽之女」代表妳的新生;只是妳的新生裹,有沒有我的一席之地呢?
才念完,她的淚就落在信紙上。
「每次一有尚恩的消息,妳就這樣。」慧恭拍拍她的肩說︰「這裹還有一封呢!」
大學的信上恭喜她被微生物系錄取了,這是去美國讀醫科的第一步。
「媽,他們要我了!從春季班就開始呢!」芷喬笑著說。
「一下哭一下笑,真不像二十一歲的成年人。」慧恭忍住笑意說︰「還不快打電話給芷麗,要她準備幫妳租房子了。」
太棒了,她可以見到尚恩了!這回她再也不是自卑畏縮的芷喬,而是一個有能力愛他,能給他幸福,並且讓他引以為傲的女人了。
芷喬在聖誕節後到達美國,幾乎來不及調時差,就東奔西跑,想把一切穩定下來,用最有自信的樣子去見尚恩。
她申請的學校就在他醫院的附近,想到和他踩在同一塊土地上,呼吸同樣的空氣,她就特別快樂。
芷麗幫她租的公寓就在校園附近,環境清幽,大樹遍布,還可以看到一座小湖。
當她到達那日,一房一廳的公寓里已布置得妥當漂亮。仔細看,那些床櫃桌椅都很高級精致,絕不是她所要求的二手貨。
「這些家具那麼好,妳真沒有花一毛錢嗎?」芷喬疑惑地問姊姊。
「的確是二手貨呀!」芷麗理直氣壯地說︰「有個某某人就偏偏愛當冤大頭,我也沒有辦法。」
「某人?誰是某人?」芷喬敏感地問。
「還會是誰?妳的傅尚恩呀!」芷麗做個怪臉說。
芷喬臉整個刷紅。在剛回台灣的幾次電話中,芷麗就把尚恩的事套出一大半來。
最初她還擔心芷麗會不高興,但芷麗瀟灑得很,還說︰「我的論文寫完了,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我還要他做什麼?」
「姊,事情的發展也是我沒想到的。」芷喬說。
「怎麼沒想到?兩個愛得死去活來的人,沒有結果的話,我會抗議的。」芷麗在電話那頭叫。
「我們才沒有愛得死去活來。」芷喬急急說。
「沒有才怪,妳不是死了又復活嗎?只是別忘了我這牽線的大媒人就好。」芷麗說。
「什麼大媒人?妳又胡扯了!」芷喬說。
「想想,能把尚恩叫成「妹夫」,也值回票價了!」芷麗仍不停地開玩笑。
芷麗就愛逗她,才到美國,就催著她去見尚恩。
「他可急死了,還不知道妳這小女子心里轉什麼念頭。妳就快去回話吧!免得折損一位優秀的外科醫師。」
芷喬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萬全的準備,但拖太久,又太矯情了。所以在一個陽光很好的冬季,她用慢慢的腳步,走向尚恩的那一條街。
才轉過街頭,芷喬就看見尚恩坐在屋前的台階上,像在等她。四個月不見,他似乎瘦了,是不是工作太過忙碌了?她心疼地想著。
「嗨!」他起身邁著長腿走過來。
「嗨!」她輕聲說,有些靦腆。
兩人站在路的中央愣愣地對視,看來很傻氣。直到她打了一個噴涕,他才如夢初醒說︰「外面風大,我們進屋去吧!」
他的公寓和她的隔局差不多,連家具都和她的成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