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出一看,竟是英文書!一本是旅美會話,一本是政治學,里面還夾著她采下的花做書簽。
徐平看這些書做什麼?他怎麼會懂?
她蹲在地上良久,反復地翻那兩本書,想找出端倪。
忽然門口有人聲,她回頭一看,是個穿著白襯衫及黑西褲的中年人,戴副眼鏡,一張撲克臉,腋下夾著公文包,很像在鎮公所或郵局上班的人。
「請問你要找誰?」君琇站起來問。
「我找一位林阿素小姐。」他有禮地說。
找阿素?君琇驚覺著,表面很沉著說︰
「我就是。」
他听了這話便收起傘,一腳跨進,把公文包放桌上。
她靜待他說出來意。
「我是國防部的邱專員。」他先自我介紹,又說︰「你和一個叫徐平的人做了三個月的夫妻,對不對?」
柄防部?君琇臉一下刷白,再無法維持冷靜,急忙問︰
「徐平……徐平出了什麼事?是不是他發生意外了?」
「徐平沒有事。」邱專員面無表情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什麼問題?」她說。
「你和徐平是不是做了三個月的夫妻?」他稍顯不耐煩。
「是。」她簡短回答,不懂他為什麼問。
「那好。」他由公文包里拿出一疊鈔票,「這兒是三千塊錢,相當一個普通公務員十個月的薪水,我想足夠補償你了。」
補償?君琇看著那白紙扎好的嶄新百元大鈔,滿頭霧水,心更著急︰
「補償什麼?徐平到底出了什麼事?」
「徐升沒有告訴你嗎?」邱專員皺起眉頭說︰「徐平是為政府工作的,這次上山伐木只是個任務,和你當夫妻也只是掩護的手段。現在任務結束了,你和他的關系也結束了,三千塊是報酬。」
她整個人呆住了,如青天霹靂。
「掩護?他娶老婆只是掩護?!」她昏然地說︰「我不信!你騙我!你去叫徐平來,我要當面問他!」
「我為什麼要騙你?找徐平來也沒有用,一切都是既定的計畫。」邱專員把一份文件放在她前面,「這是三千塊的收據,請你簽收,我好趕回去交差。」
「我不簽收,我不管什麼計畫、任務或掩護。徐平是我的丈夫,我只認他,我要見他!」她仍在強烈的震驚中,內心慌亂,語無倫次。
「徐平並不是你的丈夫。」邱專員說︰「你們既沒有見證人,也沒有行婚禮,更沒有報戶口,根本沒有婚姻關系可言,你明白嗎?」
君琇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不!她不明白,但不在乎,她只要見徐平!
「我不要錢,若一切是假,我也要徐平親口對我說!」她忍著心中的痛,「他說他會回來的,徐升說的……」
「徐平不會再回來了。」邱專員說︰「你也找不到他,因為徐平並不是他的真名。我勸你就把錢收了吧!」
這對君琇又是重重一擊。連名字都是假的!那麼多少夜的纏綿恩愛、兩情綣繾,多少朝朝暮暮的心系相伴!對他都是一場游戲,連愛情的邊都沾不上了?
「我看得出來,事情對你並不愉快。徐平也是為了國家,身不由己。他希望你能拿這筆錢,找個好丈夫嫁了。」邱專員說︰「請簽名吧!有問題,你可以去找徐升。」
天呀!他竟敢叫她再去嫁人!他竟敢如此對她?!剎那間,她心中漲滿怒氣,邱專員的臉變成徐平的,她幾乎失了理智,拿起錢和文件往他身上丟,叫著︰
「你滾!我不要你的臭錢,你滾!你滾!你滾!」
邱專員為了接那投擲過來的鈔票,往後摔了一跤,衣褲都沾了塵土,他也失去冷靜,「我只是來傳達上面的意思而已,何必打人呢?!」
「我不但要打你,還要打徐平!」她又拿起掃把說︰「徐平沒告訴你嗎?我是瘋子,專打薄情寡義之人!還不快走,我要瘋了!」
邱專員拾起公文包、錢、文件、傘,狼狽萬狀地逃往雨里。
雨還在下嗎?君琇呆望門外,天仍是天、山仍是山、水仍是水,但她的世界已碎成片片了。
不能哭,不要哭,徐平不值得她哭!
她回首看著木屋,一梁一柱,一花一草,都曾有他們的歡笑在其中。而自始至終他都是在騙她的,她歷經內心的掙扎,以為掌握命運,以為擁有一切,都不過是他手上薄薄的一張牌而已,任務結束就丟棄,毫不留戀!
案親說她天生賤命,還真說對了,把身心給了一個不知姓名的男子,人家還棄之如敝屣,與妓女又有何兩樣?
她突然無法在屋里多留一秒鐘。他的氣味、音容,都像要殺她般,一寸寸凌遲著。
她翻出惜梅姨給她的包袱,胡亂塞了一些衣物,便往外面走。
雨停了,她沒有知覺,只疾步向前行,連方向也不顧了。
出來燒開水的美珠恰好看見要離去的君琇,便說︰
「阿素,你要去哪里?」
君琇恍若未聞,直往森林行去。美珠本來要追,但小芳哭著叫媽媽。
美珠再出來時,已不見阿素的影子,她模著大月復便便的肚子想,算了,阿素自己會回來的。
但她錯了,阿素就此失蹤了,就像一陣輕煙,化入天際。
※※※
正霄回碧山是一星期之後的事。
這七天他日夜忙著,協助何禹將案子告一段落。好不容易能上床睡一覺,又滿腦子想著阿素。
這對他而言,是個前所未有的經驗。將一個人系在心上,時間愈久,她的音容笑貌愈鮮明,他對她的思念也愈深,恨不能長雙翅膀,立刻飛回她身邊。
怎麼會這樣呢?
昨天,何禹終于看出正霄的坐立難安。
「老弟,你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彷佛對上級的獎勵不怎麼高興似的。」一開完會,何禹就私下說。
「會嗎?或許有些累了。」正霄托辭說︰「山上優閑生活過慣了,一下適應不來城里的緊湊。」
「才怪。你像條變色龍似的,從來沒有適應上的問題。」何禹頓一下說︰「該不會是為了那個林阿素吧?!」
「大哥怎麼會這樣想呢?」正霄有些心虛。
「邱專員前天才回來,說那位林小姐是個麻煩人物。」何禹看著他說。
「什麼?」正霄再掩飾不了,急急說︰「邱專員已經去碧山了?」
「是呀!帶了三千塊,結果被林阿素連罵帶打地趕出來,你那假老婆還真潑辣呀!」何禹說。
「天呀!徐升怎麼沒有阻止他呢?」正霄十分懊惱,「阿素脾氣怪,非要我好好說不可,硬的來絕對會出事的!」
「邱專員去的時候,徐升的岳母正好過世,兩人沒踫上。邱專員自作主張入了山,結果被轟了出來。徐升回來後把他糗了一頓,就趕忙上山處理了。」何禹說︰
「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不行!我非要去一趟不可。」正霄一刻都等不了。「接下來的會我不能開了,我的報告就交給你吧!」
「慢著!正霄,你可沒有因私而忘公過呀!」何禹眉頭微皺,「尤其是為了一個女人。」
「大哥,阿素不同,她敏感脆弱,我沒辦法拿一筆錢將她打發,叫她去另嫁他人。」正霄說出心里話。
「這不是當初說好的嗎?」何禹說。
「我……我和她弄假成真了。」正霄尷尬地說。
「什麼?你愛上林阿素了?」何禹一臉驚訝。
「不!怎麼可能呢?!」正霄本能否認,「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愛或不愛,我對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那你要怎麼辦?娶她嗎?」何禹神色凝重,「若徐升說的沒錯,林阿素沒念什麼書,是個傻頭傻腦的鄉下女孩,她根本不喜歡你。你總不能和她睡個幾夜,就貼上自己的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