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電話是我親手接的。」阿祥說。
原來是月菊出賣她了!天呀!她該怎麼辦?他們只要稍微查看一下,或關個門,就會發現她。這次父親絕不會放過她,莫說逃,連死的機會都沒有了。
想到未來的悲慘,眼前的絕望,她全身發冷,面無人色。要鎮靜!如困徐平遇見這種情況,一定不會慌張!若他在,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這回我非親手抓她,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世雄冷冷地說︰「人家養狗還會看門搖尾巴;我養個女兒,倒反咬我一口。給她找個體面的,她不要;今天我就帶她去給人做小,反正和她媽是同樣賤命,讓她苦一世人!」
「君琇小姐太不知感恩了。不想想老板還花錢給她念到大學,現在哪個女孩有這款栽培的?」阿祥火上加油。
「就是讀書才把腦筋讀壞的。」世雄恨恨說︰「我真後悔听君誠的話,說什麼時代在變,教育是投資賺錢。騙肖咧!竟念書來造反她老爸!」
世雄和阿祥一直在井旁一搭一唱地罵她。做小?是做小老婆嗎?那豈不要存心毀她到底了?
案親說到做到,看母親瘋死的下場就知道!
情急之下,她只好死里求生。極慢地,她由後門爬到土厝及柴房中間的窄縫,勉強容身的地方,灰垢滿布,鑽爬一些小蟲,但她顧不了了。藏在里面,縮起手腳,期待父親和阿祥快點進去。
他們聊得可真起勁,由談話中知道君誠已服完役回來,準備在自家的運銷公司做事。
唉!當男生真好,不會像物品般被人任意處置,命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案親進門了,但留阿祥守在外面。
時間如蝸牛步慢慢爬,三點回山的客運是趕不上了。她又慌又急,上次在醫院,及時趕回,徐平都惱成那樣;今天見她不歸,不知亂成什麼樣子呢!
徐平,救我!君琇在心里不斷喊他的名字,才能在這情況下不崩潰。
太陽逐漸西斜,荒霧溪上又起淡淡的水霧。
「阿祥,來喝杯茶吧!」世雄在房內叫︰「看情形,那孽女今天不會來了,我們可能要等上一兩天。」
「老板可以先回去,我來等。」阿祥走進門說。
「不!我沒親自抓她回台北,絕不甘心。」世雄說。
木板門終于關上了。她小心地爬出來,全身髒破。
再一次涉溪到荒霧橋,水多湍急,不似往日好走,但為了能逃離危險,她只好硬著頭皮闖。這些日子在山上磨練,她已經比從前強壯許多,再也不是柔弱的嬌嬌女了。
爬上橋頭時,君琇筋疲力竭,紅日已隱在雜樹林後。她按按酸痛的腳,一步步往徐升的家庭,她該如何解釋她這身慘狀呢?
她才到雜貨店門口,就看到徐平高大的身影,她一時百感交集,忍不住嗚咽。
「阿素!你去哪里了?」徐平幾乎是沖過來的,「我急死了,頭腦里想著各種狀況,你嚇壞我了,你知道嗎?」
「徐平見你沒搭三點的車回去,十萬火急跑來;又听說你沒來找我,簡直快瘋了。」徐升說︰「你又搞什麼鬼去了?」
「哎喲!弄得這一身髒,你跌入溪里了嗎?」阿春說。
幾小時的驚惶、疲憊、恐懼與委屈,全聚在胸臆,她一下投入徐平的懷抱,那種關懷、篤定的感覺,才是她安全的避風港呀!
徐平緊抱她,一會才對徐升說︰
「別再問了,她一害怕,什麼都不會說。我先帶她回去好了。」
她淚眼一抬,看見徐平和徐升交換了一個奇怪又復雜的眼神,她不懂的,也管不了。如今她內心只想著,天下之大,君誠、惜梅姨、福嫂都在父親的監控之下,現在他就在咫尺之外,再多一份精明及運氣,就可以逮到她。
如果她不想為命運所擺弄,徐平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
洗了澡,吃了飯,君琇始終都是沉默的,她有太多的心事,太沉重的情緒,一直翻擾不止。感謝阿素有傻名在外,她不必回答一堆的疑問。
她躺在床上時,心里想何不就嫁給徐平,和他成為真夫妻呢?他知道真相,明白她神智正常,還是大學畢業,一定很高興有她這樣的太太吧!
生米煮成熟飯,父親也拿她沒辦法。
苞了徐平,總比當人的小老婆好吧!
這些念頭反復著,讓她全身發熱,無法成眠。她不知男女之事,要如何開口呢?
那一頭徐平似也輾轉反側,她鼓起勇氣叫他︰
「徐平……」
「怎麼?你願意對我說發生什麼事了嗎?」徐平看著她說。
「我……我大概迷路了,不太記得。」君琇仍說不出口,只把身體靠向他,「我還是怕。」
「有我在呢?」他輕輕說。
徐平沒有因她的挪近而後退,她更放大膽,偎向他的被窩,並說︰
「我怕會作惡夢。」
他仍舊沒有動。她仰起頭,可感覺他的呼吸。蚊帳內有說不出的一種曖昧氣氛,令人心跳加速,頭腦發昏。
今晚不是風雨夜。外面是寧靜溫柔的,月不明不暗,只朦朧照著,萬物都在恬適如水的情境中。
「你知道這樣睡下去有什麼後果嗎?」他突然說,聲音沙啞,赤果的腿踫到她的,如電流一般。
她的反應是抱住他,將頰放在他的枕上。
他那溫熱結實的身體翻轉過來,將她壓住,唇吻了下來,由最先的試探,到輕觸,到深入,到激情。
她從來不曉得男人的吻那麼溫柔。他強迫自己停止,她卻不讓,緊攬住他的脖子,身體弓起,貼住他的。
「阿素,你明白你在做什麼嗎?」他嗓音低低的。
不!我不是阿素。君琇想說,卻沒有機會,因為他的唇又吻下來,這次由她的眉、眼、唇、耳、脖子到胸前,她只能發出微弱的申吟。
她明白,她明白!她愛他,所以將不顧一切,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付給他。
這山里的夜沒有其它人,只有他們兩個,月兌去偽裝,赤果交纏,在探索彼此的身與心。在深深的戰栗中,感受人類最原始的;在男女的相異與相合中,體會那潮來汐往的最大歡愉。
夜深了,幾聲林鶚啼,飛向那幽暗的山谷,在密密的樹林間撲刺一陣,葉落紛紛,然後慢慢靜了。遠方似有一聲長長的嘆息,月也隱在雲後了,像個羞怯的新嫁娘。
第六章
十月份林班工人開始采摘種子,以便栽育植林。上次山洪爆發後,部分伐木工作就停止,以利山林修養生息。
采種子並不容易,因為樹高所以必須釘上U型的爬樹釘,腰系安全扣繩,一階一階登上去。上去後,還要切割樹枝,因為樹果很小,需整枝取下,再送到地面處理。
正霄頭戴帽子,腳穿長筒鞋,踩在雜草蕨葉上。時序十一月,冬天將到,常見的黃山雀、紅山椒都南遷避寒,一些蟲類動物都挖洞掘土冬眠,山里逐漸靜寂。
今天他們在丈量新林地,整理出一個可以砍伐的範圍。
正霄往後一退,差點壓到一叢西施花,白瓣橘花,是阿素常拿來插花瓶的。還有一種白得泛藍,邊沿呈鋸齒狀的裂緣花,也是阿素喜歡的。
裂緣,真是特別的名字。
想到阿素,他就不由露出笑容。事情發展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從那一夜開始,一切就都失去控制。如果阿素是敵方設下的美人計,他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三個多月來,倒像是作了一場奇怪的夢。
想他陸正霄一生以志業國家為重,從不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無論是名媛淑女或小家碧玉,在他眼前來來去去,他總一笑置之,覺得瀟灑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