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上往下看,見到紀仁出現在玄關,遮去一大片光時,差點嚇得摔下來。
「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她驚魂未甫地說。
「是你爸媽告訴我的。」他很大方地走進來,眼楮梭巡了房間,也梭巡了她。
他這人還是那麼狂妄,不請自來,還帶著一臉笑意。他難道忘了上一次他們是如何相互叫罵、不歡而散了嗎?
她因為太意外、太緊張,忘了向在場的幾位女士做介紹,就領著他往屋外走,彷佛也見不得人似的。
本來嘛!來者不善,她好怕他又要來惹是生非,他把她弄得整日神經兮兮還不夠嗎?
外面氣溫稍寒,一片霧靄輕輕地停在竹林和水田間,無風難散,正好讓幾個不怕冷的小孩子捉迷藏。
她腳步快速地走進霧里,不管他有沒有跟上。來到竹林邊,她覺得安全了才回過頭。
紀仁就在咫尺,霧由他眼前飄過,白茫茫後是專注的凝視,她一時看呆了,心快速地跳著。
「你今天來找我,又有什麼事嗎?」她退兩步,定定神問。
「你氣色好多了,甚至比在黃家都好。這里的生活似乎對你很有益。」紀仁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做友善的寒暄。
「廢話少說,直接把你的目的說出來。我還要回屋內打掃呢!」她很不客氣地說。
「你還在生氣嗎?」他仍然笑著說︰「我何德何能,竟可以讓一個小姐氣那麼久,我應該覺得榮幸嗎?」
「如果你今天是來油嘴滑舌的,那就請回吧,我沒有時間奉陪。」她冷著臉孔說。
「我只不過要逗你笑而已,我好懷念你的笑容。」他的樣子很誠摯。
「邱紀仁!」她吼他的名字說︰「你再不說,我就要走了!」
「好!好!我馬上說。」他搔搔腦後,似乎有些辭窮︰「我今天一早就搭火車去你家拜訪,最初你爸媽一直不肯透露你的下落,後來才把住址給我。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她簡短地問,很討厭他的拐彎抹角。
「因為……因為我說我要來向你求婚。」他說,神情有些緊張。
「你……什麼?」她差點昏倒,整個人激動地說︰「你怎麼可以開這玩笑?我爸媽他們會當真的!」
「我沒有開玩笑。」他回復冷靜,很肯定地說︰「我的確是來向你求婚的。」
她一定又在作夢了,有煙有霧,冷冷的天,她又全身發熱,紀仁站在面前痴痴地望著她……。她甩甩頭,要如何由這場夢中清醒呢?
「我不相信。」她試著說話,來打破魔咒︰「你輕視我,你說我不懂得愛情,你那麼貶低我,又為什麼要娶我呢?」
「惜梅,你睜開眼楮吧!你一向都是冰雪聰明的女人,為什麼總不願看清楚我呢?」他靠近一步說︰「我從沒有看輕你或貶低你的意思,若有什麼失分寸或冒犯的地方,那都是因為我太情不自禁的結果。惜梅,我……」
「情不自禁?你對每個女人都那麼容易情不自禁嗎?」她警戒地說,努力不為他的話所動。
「沒有,只有你,一次次讓我失去理智。明知道你是哲彥的未婚妻,仍忍不住對你迷戀難舍,不願失去與你相處的每個時刻。」他深深地看著她說︰「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愛上你了。」
他的話如暮鼓晨鐘,宏亮地回蕩在山林田野,也重重地敲擊在她心上,一圈圈響著,直到她耳聵神失,再也听不見別的聲音。
她昏昏地往竹林里行走,竹葉一陣窸窣,紀仁檔住她的路,說︰「惜梅,你說話呀!你明白我對你的感情嗎?」
「我怎麼會明白?你總是那麼愛玩游戲,那麼吸引女孩子。」她不自主地說出心里的話︰「像昭雲,你說要娶她又不娶,害她傷心了好一段時閑……」
「我說要娶她,是因為我以為你就是哲彥的妹妹!」他說︰「你還記得嗎?初次相見,你自稱是黃家小姐。當時我想若能與你共度一生時,怎能不欣然同意呢?但是當我知道你其實是哲彥的未婚妻時,整個人像跌入深淵般,我痛苦憤怒了好久,始終無法面對這個事實!」
「那麼吳院長的女兒又怎麼說?你不是要與她論及婚嫁了嗎?」她又問。
「倩玲嗎?她根本不算什麼,我從來沒有娶她的念頭?」他說。
「是嗎?我親眼看見你們之間親熱的談話,怎能說沒有什麼呢?」她說。
「那是要讓你忌妒的。」他說︰「我那時候已听說哲彥要回來的消息,心中又急又怕。我不想把你還給哲彥,只要有些微的機會,我都要想辦法留住你。說實在的,雖然我很氣哲彥對你的背信與傷害,但我真的很高興他娶了別人,這樣我就可以永遠擁有你了!」
「那些信和詞句都不是騙我的?」她仍在一團迷霧之中,「你不是來嘲弄我的?」
「你說‘相思樹’的詞嗎?」他真誠地說︰「那全部是我的肺腑之言,假借哲彥之名來一吐我的心聲。你不知道,在下雪的冬夜,凍著用左手寫情書的滋味,真是終生難忘。當你將它們形容成無聊之至和令人作嘔時,真像一把刀捅在我的心上。」
「還有那些京都和北京的小姐呢?萬一你哪一天也跑出個宛青來呢?」她不自覺地問。
「惜梅!我說了那麼多,表明我內心深藏多年的感情,你卻始終不相信我?」
他臉色微微蒼白︰「我說我無論到任何地方,心中只有你,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你仍無動于衷?」
「我早不相信什麼山盟海誓了!」她壓抑著波動的情緒說︰「看看哲夫,他的情書多優美、情話多動听,結果仍禁不住一時誘惑,背棄了寬慧姊;而哲彥,連女孩子的手都不敢牽的老實人,竟也會毀婚另娶,你說天底下還有什麼真情意呢?」
「黃家兄弟並不代表天下所有的男人。」他按住她的肩,望入她的眼眸︰「看看我,我是愛了你七年,不管你是別人的未婚妻、妻子或下堂妻,都一直始終不變的人!」
「下堂妻!說得好!我如今已是名譽壞透的女人,你還來向我求婚?你家人怎麼想?我家人又怎麼想?」她心亂如麻說︰「我才離開哲彥兩個月就馬上嫁給他的好朋友,別人會怎麼想你和我?!」「我不管別人怎麼想,我只管你怎麼想!」他輕搖著她說︰「我只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我……我不能。我連自己都弄不清楚,又怎能去明白你呢?」她頭昏亂得無法思考︰「我現在沒有力氣去談感情、談婚姻,何況你還是哲彥的朋友,屬于我想忘掉的一切……」
他猛地放開她,像被人打一拳般退後好幾步。臉上的表情由熱切到不信、憤怒、絕望、悲憤,最後轉為遙不可及的冷漠。他開了口,聲音是不死不活的陰寒︰「原來我只是哲彥的朋友,你想忘掉的一切……。我又做了一次無聊愚蠢、自作多情的傻瓜。我今天來錯了,我終于明白了。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兩秒鐘不到,紀仁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連喊他一聲都來不及。那一瞬間,她知道她真正傷害他了,千言萬語都不如他臨行前的最後幾句話,更讓她明白他的真心。她又要被自己的驕傲和固執害慘了。
她沿著田埂跑著,一邊呼喚紀仁。可是霧愈來愈濃,擋住她的每個方向;一向很熟悉的水田地,也變得東西南北不分,她只能在里面一直繞圈子。
「紀仁!」她哭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