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了很多次,就抓不住心里的那一種感覺。」他懊惱地說。
「八成是你的繆思女神不在了。」她往廚房看看,「郁青呢?」
「她去看唐娜凱倫的服裝秀了。」他心不在焉地說。
她想到上星期看的名家手稿,突然靈機一動。
「我來!」她推開他,坐在鋼琴椅上。
她用不同音樂家的味道來伴奏「永恆」。用貝多芬的就像百家爭嗚的交響樂;彈莫扎特的就像華麗的宮庭舞曲;巴哈的就像哲人在對話;蕭邦的有如動人的歌劇;舒伯特就像在說一則傳奇故事……
「慢著,就是舒伯特!」天宇歡呼著。
又是舒伯特,聖平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她的思緒中。
天宇興奮地回到計算機桌時,她已愁著一張臉坐在窗前了。
這是一扇臨街的落地窗,幾乎是整面牆,視野廣而美;但由于房子是蓋在狹窄的山丘上,讓人會有站在危崖邊的感覺,對有懼高癥的人是一大挑戰。
事實上,整個舊金山就是突出于海中的高崖,路多崎嶇轉折,呈四十五度傾斜,房子就依勢蓋上去,像坐雲霄飛車。
如此一來,屋內的設計就要全然揮棄傳統了。
這棟房子是外公的產業,專供他子孫念書用的,很多她的堂表親戚都住餅。外觀很漂亮,白色西班牙式的簡潔外型,巧妙地瓖著巴洛可式黑色雕花的邊緣。
里面就很精采了。格局不似台灣的方方正正,三層樓的設置層層不同,樓梯也彎彎曲曲。當達到第四層的小綁樓時,如直上雲霄的天梯,令人喘不過氣來。
「對于有幽閉癥、狹心癥、懼高癥的人,還真住不得呢!」郁青不只一次說。
如果能排除一切障礙到達小綁樓,那四壁及屋頂都是玻璃的房間倒頗有情調,雨天觀雨,晴天觀日星。
「空氣稀薄了一些。」宣秀的評語。
唉,有這麼自由的環境,念她喜愛的藝術課程,還有那麼多人陪她歡笑,她為何還不快樂呢?
「曉青,電話,你老媽打來的。」天宇叫醒發呆的她。
敏芳只要有空,每星期都會打好幾通電話來查勤。
「曉青嗎?我才和天宇說,明天下午去機場接你老爸。」敏芳說。
「老爸不是要直飛紐約去看大哥大嫂嗎?」曉青納悶地問。
「他改變計畫了。」敏芳遲疑了一下,「他要先送聖平到舊金山醫學院研習半年。」
「什麼?」曉青大叫一聲。
「而且打算住在你那里。」敏芳緊接著說。
「媽,他們這樣做太過分了。」曉青又氣又急,「你們明知道我不想見他,何況還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真的不再給他一次機會了嗎?」敏芳問。
「他那種人,你們為什麼還替他說話?」曉青生氣地質問。
「他並不是你說那種心思不正的年輕人。」敏芳耐心地說︰「我認識他以來,他都規規矩短,從沒有不好傳聞。他的最大花邊還是你替他制造出來的呢!你不理他以後,也沒看他再交女朋友,我看你是誤會他了。」
最後幾句話讓她忍不住心動,態度軟化了一些。
「媽,外公把你嫁給爸爸時,你都沒有懷疑他是愛你的財富地位嗎?」她把話題一轉。
「這是什麼問題?!」敏芳輕斥女兒,「我們那時代女人沒有你們那麼會胡思亂想。而且你爸賺的錢早多過我當年的嫁妝,他也從不用你外公的一分一毫,你能說他是為了我的財富嗎?」
「那是爸爸人好。」曉青說。
「聖平就是像你老爸,否則他們兩個就不會那麼投緣了!」敏芳說︰「你的個性太沖動,聰明反被聰明誤。」
「不管,聖平搬進來,我就搬出去!」曉青賭氣說。
「別孩子氣了。」敏芳說︰「這回聖平去是為公事,如果你公私不分,把事情弄糟,你老爸鐵定會大發脾氣的,所以我先告訴你,明白嗎?」
她悶悶地掛上電話,老爸若真發火是很可怕的,她可不想惹毛他。
回想她和聖平的最後一次會面,她對他的辱罵帶給他多大的憤怒,兩個人都氣沖沖的。如今又要站在同一塊土地上,整日面對面的,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呢!
※※※
圖書館廣播再十分鐘就關門了,曉青沉重地起身,老爸他們已經到了三個小時,她總要面對現實的。
天宇很不齒聖平的作為,認為他是窮追到美國來的;郁青則勸她,不介意是最好的方式。
不論聖平是真研習或假研習,都會擾亂她的平靜生活。她可受不了他虛情假意的哄騙和解釋了,他若以為三個月能讓她的憤恨消失,那就太小看她了。
出電車下來,遠遠的就看見家中一樓的客廳燈火通明。她在草坪上站一會,管他呢!做虧心事的是他,他敢厚著臉皮來,難道她還怕見他嗎?沒有必要為他有家歸不得。
她一打開大門,正在聊天的四個人全看向她。
她的眼正對著聖平的眼。三個月不見,他似乎瘦一些,但令她心動的魅力絲毫未減,一樣俊逸沉穩,身上穿的白毛衣還是她買的呢!她突然覺得面紅耳熱。
「你終于回來了!」啟棠一臉笑容,「我從不知道我們曉青那麼用功,會泡到圖書館打烊。」
曉青本來要遵守老媽訓誡,采不頂嘴政策。但看到聖平,她的心情起伏難平;老爸又自以為幽默的糗她,更令她忍不住沖動。
「我不是用功,我是躲人。」她開口就說︰「我沒想到遠遠繞了一個太平洋,還是不能清靜過日子。」
「曉青,怎麼那麼沒有禮貌?!」啟棠皺眉說︰「聖平來者是客,你怎麼一來就給人家臉色看?」
「他哪里是客?」曉青倔強地說︰「爸,你也太不顧我的心情了。全美那麼大,你為什麼要挑舊金山?舊金山那麼大,你為什麼要他住到這兒來?!」
啟棠臉開始變色,郁青忙過來扯妹妹,天宇避到一角去,唯有聖平依然保持冷靜的態度。
「你倒管起我的事來了?」啟棠不悅地說︰「聖平是我的員工,我愛派他到哪兒,受讓他住哪兒,是我的決定。你不要沒大沒小!」
「院長,你不要難為曉青了。」聖平又轉向曉青說︰「住在這里也不是我本意。但這研習是臨時調派的,舊金山房子又難租。我只暫住一下,等我找到了地方,馬上搬走。」
瞧!他還以為自己多有風度呢!曉青真想狠狠踩他一腳。
「不!」啟棠擺明不妥協,「我絕不因為女兒的任性而妨礙了公事!」
「院長,住的事讓我來處理好嗎?」聖平一副很理智的樣子,「若住在這里會引起曉青不愉快,不但影響她念書心情,也影響到我的工作,反而更不好了,不是嗎?」
「看看,人家聖平多有修養,不但忍耐你的小姐脾氣,還替你著想。」啟棠搖搖頭說。
曉青氣炸了,她根本不要他的假仁假義。
「我不要你的假好心!」進屋後她第一次對他說話,「我不在乎你住多久,只要別讓我看見就好!」
她說完轉頭就走,他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很平穩︰「放心,我不會住太久,而且也不會讓你看到的。」
她停了一下,咬咬牙便沖到她二樓的房間。
太可惡了!她本來以為他是藉研習之名,來乞求她的原諒,少不了低聲下氣和陪笑臉,她正可好好再出未消的氣;沒想到他還有臉擺臭架子,一副有理走遍天下的模樣,倒把她比成孔子筆下難養的女子了!
她生氣地洗澡、洗臉、看書、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