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但你還小,還要長大,陪爸爸媽媽好久好久呢!」曉青哽咽地說。
「還有汪姊姊。」誼美加一句。
「對,汪姊姊也需要你。」曉青拿面紙擦著淚。
誼美闔眼睡去。林太太進浴室整理自己紅腫的眼,曉青靜靜地畫著。
醫師們又來巡班,由聖平帶領。他看了曉青一眼並不說話,反而有一個參加烤肉會的醫生熱心地和她招呼。
「汪小姐,你又來當義工了!真是精神可嘉!」這人名牌上寫著趙子彥,中等身材,她沒什麼印象。
「是呀!」她客氣地說。
幾位護士眼楮瞄著她,眼神有些怪異,唇邊卻帶著笑,唯有聖平嘴抿得更緊。
他們走了,她才松一口氣。圖畫好了,誼美仍未醒,曉青告辭出來,想想該回家,看看暴風圈過了沒有?
她正準備搭電梯時,聖平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我有話對你說,可不可以請你跟我來?」他說。
他有話對她說?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看他烏雲遍布的臉,听他命令的口吻,曉青第一個反應是拒絕。他彷佛察覺,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事情似乎頗嚴重,為怕引起來往行人的注意,她只好跟著他去。
他們走樓梯間爬到五樓,走進一間辦公室,門牌上有他的名字。里面設備很簡潔,一般的桌子、書櫃和沙發,百葉窗半開著,黃昏將暮的都市味道漫過來。
「你知道誼美是腦癌病患,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嗎?」他開頭就問。
「我當然知道。」曉青回答,不懂他為什麼問。
「她是個純真的小女孩,對人充滿信心,她需要的是有愛心善心的人,而不是虛情假意來利用她的人!」他表情有著怒責。
「你這話什麼意思?」曉青有很不舒服的感覺。
「什麼意思?你很清楚才對!」他瞪著她說︰「整個醫院都在謠傳,汪院長的女兒為了接近我,天天到兒童癌癥病房當義工。你或許為所欲為慣了,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但你也要想想我的處境,你父親的名譽,和誼美的脆弱心靈,不是嗎?」
這指控太過荒唐,太令人震驚,曉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來看誼美,是為了接近聖平?多惡毒而不實的謠言呀!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汪小姐,義工是很神聖的工作,是要有誠意貢獻的決心方可以擔當。絕非沽名釣譽或為一己之私,甚至為倒追男朋友而來的!」他毫不容情地說。
「我才沒有倒追任何人,我……」她爆出一句,因為太憤怒了,一時喘不過氣來接下面的話。
「是嗎?那烤肉會為誰開的?又是誰送cD和畫到我的公寓來?」他冷冷地說︰「現在又利用誼美想接近我,博取我的好感。我已經很清楚地表明過我們是兩種不同的人,根本不會有交流,你為何還不死心,甚至糾纏到醫院來呢?」
曉青一個耳光打到他自以為是的臉上,五條指痕清晰顯示。她一輩子沒那麼生氣過,她恨不得自己再高幾公分,練過舉重,一拳打得他滿地找牙!
「周聖平,你這超級大混蛋、偽君子!」曉青發著抖說︰「你別盡往自己臉上貼金,沾一身臭都不知道。我肯見你,全是我父親威迫的,他說你多好多優秀,根本是假的,有了女朋友還要釣院長千金,你還有人格嗎?我早看清你偽善的真面目,遠離你都來不及,怎麼還會接近你?!」
「那誼美怎麼說?」他模著臉,充滿怒氣地說。
「你听清楚!我從二十歲開始當義工,不是為你開始,也不會因為你而結束。」她咬牙切齒,「至于誼美,我認識她三年,也探訪她三年了,絕不會因為她轉入我爸的醫院或成為你的病人而中斷……算了!我甚至覺得向你這種人解釋,都有辱我和誼美之間的友誼!」
她再也受不了面對他,轉身就走。她穿過走廊,沿來路下樓梯,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她沖到大馬路上,才發現自己牙咬得有多緊。心中的憤怒都快穿透她的肺腑,委屈在她胸口炸了一個好大的洞,是要盛止不住的淚水,但願不會決堤。
她知道他不中意她,但沒想到評價卻那麼差──一個無所事事,游戲人間,亂追男人的富家千金。
郁青怎麼說的?籠中的金絲雀,化妝太濃的女人,虛假的生活……。她們的出身是天注定的,又不是自願選的,小說電視憑什麼亂編派,別人又有何資格批評她們?!
她也像郁青一樣,開始質疑自己的價值。人人說她美麗、有才華、氣質佳、家世好;但卻像一截空心的竹子,久久才開一次花,花謝了就死了。真有那麼慘嗎?
都是周聖平,她咒他罵他,是他毀了她一向自給自足的伊甸園,害她在失去信心中飄流。
曉青游蕩到很晚才回去,家中一片平靜,她一進門才想起姊姊的事。
客廳沒有人,一盞燈微微亮著。她輕輕上樓,敲了姊姊的房門。
郁青應聲開門,臉色有些蒼白,但還算冷靜。
「事情發展得怎麼樣了?」曉青關上門問。
「我公婆和仲頤來過,才走沒多久。」郁青說︰「談了半天,我和仲頤都心意不變,他們又能如何?」
「你就那麼輕易放過林仲頤嗎?你為什麼不實話實說?」曉青質問。
「嫁給他已經是我一生中最窩囊的事了,我不願自己看起來更可憐。」郁青說。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曉青問。
「我想出國留學。」郁青很肯定地說。
「出國?」曉青很意外,姊姊連出門都要人陪,如何能只身赴異鄉?
「你以為我不行嗎?」郁青說︰「經過這次離婚,我才真正長大。明白替自己說話有多重要,而且也不困難。像大哥選擇他的計算機,連你也自己作主要念大學,只有我傻傻地被人牽著鼻子走,跌下懸崖都不知道。」
「你要念書,留在國內不可以嗎?」曉青說。
「留在國內,又讓阿嬤逼著相親結婚?!」郁青苦笑著,「不了!我要遠離這兒到美國。你不是說我有服裝設計的才華嗎?我就讀這一方面。」
「姊,這好嗎?」曉青擔心地問。
「我都考慮清楚了。我反而操心你,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轍。」郁青看著妹妹說︰「你一向比我有主見,大概不會像我那麼慘。對了,上回爸介紹的那位周醫師怎麼樣了?」
提到聖平,那是她內心的痛及一把火。話到嘴邊,實在說不出。她方才明白,為何郁青不說仲頤有外遇的事,就像聖平對她的污蔑,因為太傷人了,連對親人都沒有勇氣說。
她看著靜靜的夜空,宇宙在膨脹著,共有一百兆的星河系轉著繞著,我們的銀河系只是其中之一,估計存在的恆星大約是一後面加二十二個零,太陽只是其中之一。人何其渺小呀!
她十歲時當不成音樂家、畫家、舞蹈家時,曾想立志做天文學家。
「天文學家,是做風水地理師嗎?」秋子驚嘆地問。
「是看星星的啦!」正在迷望遠鏡的昱偉說。
「星星有什麼好看?又遠又摘不到。」秋子對曉青說︰「跟阿嬤學做淑女,才保證吃好穿好,一生無愁。」
唉!怎麼能不愁?她和姊姊這兩個精致的瓷女圭女圭連愛人及被愛的能力都沒有了,不就像失去了靈魂的人嗎?
※※※
聖平打了幾次電話到汪家,曉青都不肯接,怕他又口出什麼亂七八糟的狂言。
最後是啟棠代接一通,他很不耐煩地對曉青說︰「我真不明白你們這兩個女孩子在搞什麼鬼?一個不接仲頤電話,一個不接聖平電話,家里都被你們弄得烏煙瘴氣了!」